《〖霍比特人同人〗父亲》鹿鹿的小号

5、第二章 树与叶（中）

　　受到安抚的森林重又归于平静宁和，却无法让那个被留下来的孩子寻得半点安慰。莱戈拉斯懊恼地想要远离那株令人悲伤的枯树，然而挥之不去的阴影仿佛随着夜晚的降临而始终紧紧附随在身后，缠绕着他彷徨的脚步。风止息于这种哀伤的沉默，每一片仍然浓绿的叶片上似乎都散发出腐坏的气息。

　　他并非对死亡全然陌生。烧焦的森林，鲜血淋漓的鹿尸，简直是人类女孩的逝去，他身为一名战士早已料到这一切，并始终坦然接受它们的出现。然而他现在听到了死亡的本质，它给他造成了如此大的震撼，以至于他几乎都要怀疑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他无法否定这样的念头——尤其是于另一个方面来说。

　　当巡逻队载着歌声而归时，莱戈拉斯藏于枝叶茂密的树干上，将混杂了复杂情绪的羡慕目光投向仍旧无忧无虑的那群人。这是种天生的不公平，他这样想到，看着鹤立于人群中的那个唯一的身影——他与他都是那样孤独。

　　精灵们在营地中央升起篝火，用美酒、烤肉与歌声告别这春季的最后一夜。在挚友艾洛斯找到他之前莱戈拉斯便自动现身，然而他拒绝了友人关于斗酒的邀请。他不愿每次见他前都需要借靠酒精来壮胆。

　　国王倚靠在林地中间一株橡树下的王座上，那些浑然天成的枝蔓将他轻轻围拢，几乎将他纳为自己的一个部分。严肃祷告后的轻松娱乐似乎也感染了他，令他那大多时候挺直的背脊以一种放松的慵懒姿态斜向一旁。他的手肘旁照例放有酒瓶与酒杯，充盈在其中的鲜红液体因着他的许久冷落而仿佛已凝结为无法撼动的宝石。

　　父亲睡着了。莱戈拉斯在离他尚有几步之远时停了下来。篝火所带来的温暖仍然慷慨地萦绕在他们四周，然而在他们以外却仿佛存在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喧扰默默阻却。除了他，没有谁还会走进这个宁和安全的保护圈。

　　同伴们仍然在唱歌，但听上去似乎显得悠长又遥远。莱戈拉斯却忍不住再向前走了一步，仿佛那吸引他的温暖是由着父亲的身体而散发出的。

　　他鲜少会看见父亲闭上双眼休息的平静模样。从始而终的警惕是战士的护身符，他们都当深知脱鞘之刀光就此再也无法掩息的事实。从前年轻精灵十分钟爱在层层绿叶的包裹下闭眼安眠，而那似乎也已随着不再属于他的孩童时代而完全流逝。严谨的软甲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更具威胁和力量，他仍然追随巡逻队徘徊在王宫附近，却不再如过去那样全身心地放松在家园的庇护中。

　　或许是现在，他也成为庇护者之一了。他向着王座上的那个安稳身影又靠近了一小步。他的脚步很轻，唯恐惊醒到什么似的。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在记忆中也能寻到存在，那是他七岁那年的冬天，父亲离开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尽管国王就算不曾征战时也不会整日与幼年的儿子相伴，然而敏感的孩子还是因着悠长宫殿内的某种熟悉气息的失落而紧张担忧。瑟兰迪尔国王是密林最强悍的战士，不止一人以同样的话语抚慰着小精灵，而望着那个高大战士执剑离去的背影，年幼的他自那时便于心中暗下决定，终有一天他会追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承受一切。

　　那次远征后的归来并不如他期望的那样，出现热情的拥抱又或者是甜蜜的絮语，事实上他与父亲的关系仍然平静得一如往常。母亲在他周岁后的那场灾难中辞世之后，他与父亲之间的纽带究竟是更为紧密相连，还是因此疏离漠然，是直到现在仍然足以困扰他的无解之谜。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始终都想走近他。

　　一开始他都只是那样远远地看着父亲。加理安安慰他无须担心，国王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他倚靠在椅背上的身躯看不出任何来自战争鲜血的玷污，然而在幼小的莱戈拉斯看来仍然存在一种阴影笼罩着父亲——并非来自外部，而是由内而生。某种他还不能辨明的复杂情绪促使着他向前走去，他在父亲面前站定，望着那张难得宁静的睡颜了很久很久，直到他们彼此呼吸的频率都趋于一致，才心满意足地探出小手抚平了父亲长袍的褶皱，趴在父亲膝头闭上了双眼。

　　从那时起，他便一心想要成为他的守护者。

　　莱格拉斯解下腰间的双刀轻放到地面，在非正式的严肃场合佩戴武器靠近国王是不敬的。而后他就着单膝点地的姿势抬头出神地望着父亲，如果他再次偎着他共眠，是否能够延续童年时的那个天真念头，由着同一种呼吸和心跳的节奏进入到父亲的梦境中去呢？

　　那些秘密之境中又是否存有他始终不肯向他坦露的事实呢？然而当年他就不曾得偿所愿过，而今的他也更不可能坦然消弭这最后一道距离。

　　就这样看着他也好，莱戈拉斯注视着星光透过树缝倾洒到父亲周身，如此想到。在王宫附近如此安全的境地中，年轻孩子仍然执意要为父亲以警醒的耳目撑开一片保护范围——无论他是否真的需要，他的爱与忠诚本就是出自毫无缘由的本能。

　　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枝叶摇曳所投下的暗影，为他双眼所凝视的父亲指间的宝石光芒似乎黯淡下去。仿佛只是想要将那阵微光重新聚拢，年轻精灵探出双手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掌。

　　掌间的温度仍然与他想象中的温暖符合，这让他松了口气。

　　“莱戈拉斯。”轻柔的嗓音并不突兀地响起，就像偶尔抚过耳侧发丝的轻风，却瞬时让年轻精灵吓了一跳，本能地收回了双手。

　　父亲缓缓抬起靠在王座上的头，垂下双眸看着他。这样的对视就好像幼时他总是追随在他身侧的仰望，那时父亲回应给他的就是这样的目光，宛若星夜下的无波大海，太多感情的线索无迹可寻。

　　“Adar。”他轻声叹道，却放低了视线，只是凝视着那似乎再度恢复光泽的白宝石。

　　“你有话要问我。”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莱戈拉斯忽然就怀疑父亲并未真的睡去，就像这夜晚的森林总是充盈着似有若无的歌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却不曾真的中断过。

　　那些声响……耳边温柔的风声骤然转变为压抑的哀鸣，一种莫名的疼痛宛若潮水般扑面袭来，令得年轻精灵紧闭双眼皱紧眉头——然而那并不能阻挡那些恐怖景象再次展现在眼前。他挣扎在虚幻的痛苦中，直到一股不易察觉的暖意忽然由着他的双手传遍流入他的全身。

　　他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双手已被父亲握在手中。父亲只是轻轻包裹着他颤抖的手指，这样清浅的触碰却似乎更加凸显了那股温暖的真实存在。他叹了口气，放开紧握的拳头依附着对方的手指，由着他在枯死老树前见到那残酷的景象直到现在，他才终于首次获得了真正的宁静和安慰。

　　父亲未语半句，只是这样执起他的双手，注视着他的双眼，以这样的静默方式驱散盘踞在他体内的寒意。

　　“我不明白，”莱戈拉斯看着父亲的手终又撤离，缓缓摇头，“那些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的，Adar？”

　　“它们是真实存在的，”瑟兰迪尔收起双手，看着他说道，“而唯有统治和庇护着这片土地的王室血脉才能够感应到，你也属于这其中的一员，莱戈拉斯。”

　　事实上，也只剩下我跟你了。那一瞬间，年轻精灵似乎从父亲的双眼中读到了这样的讯息。然而他并不确定，因为长期以来那里的深邃幽静都未曾改变过。

　　“你所目睹的正是森林所承受的痛苦。”瑟兰迪尔如此说道。

　　莱戈拉斯摩挲着指尖，那上面似乎还留有父亲所给予的温度。而后他忽然站起。

　　“我以为我们会一起救它，”他用带着点苛责的受伤眼神看着父亲，“我不明白，如果它注定要死去，为何非要我目睹如此残酷的一切？”

　　“因为你是幽暗密林的王子，你必须学会承受这一切。”

　　他那始终不曾改变过的平静引起了年轻精灵的莫名恼怒，在他后悔之前那句话已冲口而出。

　　“我还以为我当首先是你的儿子。”

　　言语总是与初衷本意背道而驰，行动更是。就好像此刻看着父亲从王座上站起一样，他多想上前拥住那个看上去仍然略带困倦的身影，然而他最终只能如过去无数次那样放任他与自己擦肩而过。他渴望的亲昵或许只存在于周岁前的那些短暂时光，那些随着母亲罹难而一同逝去的旧日记忆。

　　“如果先前的时间还不够，我可以再给你一整夜好好想想，”父亲在经过他身侧时略微停了停，“你需明白，莱戈拉斯，你并非普通的战士。”

　　莱戈拉斯站在原地，倾听着那轻柔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那你又知道我究竟看到和听到了什么吗？”他用颤抖的嗓音说道，“我看见了你，陛下，匍匐在黑暗深处，为荆棘所缠绕附身，不论我如何呼唤你都不曾睁眼开我，枯树的悲剧成为了你的命运……那也是真实的吗，Adar？”

　　他们同时回头，瑟兰迪尔看见年轻精灵的眼中泛起了清晰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