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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礼物(下) ...

  •   当夜,当那个礼物匣在此起彼伏的歌声中被另一双手轻轻开启时,真正的礼物才展露在遍洒而来的星辉之下。

      莱戈拉斯在接过那对双刀之时抬眼与父亲对视,拥有流畅优雅线条的刀身由一双手传递到另一双手中——那比他想象中温暖,无论是镶嵌着宝石的刀鞘还是那双映现出自己影子的蓝眸。因着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年轻孩子并未为先前的冒犯举动感到抱歉。若父亲早就有所预料,被他亲手放入匣内的同一片绿叶也摒除了任何苛责之意。他不会怪他。

      他将璀璨的银冠置于他头顶,仅仅于此,没有任何拥抱与亲吻。这属当然,他是他的父亲,而他也早已不再是幼精灵。然而血脉的牵连并不因着亲昵的触碰才得以存在,曾经感到困惑的孩子在这一刻不再有所懊恼。

      “莱戈拉斯,吾儿,”国王的诵音响彻于整座星光殿堂,“我在此赐予你祝福与庇护,愿爱尔贝蕾斯夫人的星光永远闪耀伴在你身侧,愿密林之歌唱响在你开启前方崭新旅程之际,愿所有爱与奇迹都等待在你所经历的每一段甘苦并存的路径尽头。森林愿慷慨回应你所呈上的付出与爱,由着今夜开始,你也当属传承于一脉呼吸的广袤生命中的一员,你是它的孩子,也是它的战士。”

      他垂下双眸,将右手伸向单膝跪下的莱戈拉斯。

      “就像绿叶依附着大树同生共息……”轻捧着父亲的手,莱戈拉斯能感觉到那在目光的探视下不着痕迹的薄茧,它引发了另一种思绪,让他有一瞬忘了自己的誓词。岁月几乎无法在精灵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像莱戈拉斯,无论他多么执着于磨炼自己的武技,那些瘀伤都会在数日之后彻底消弭。就在此时,在同样的地方,他自己的手掌细嫩光滑,然而摩挲着对方手中那细小的粗糙面,他不仅开始揣测,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时光要停止在早已以权杖替代利剑的国王手中。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父亲本就是一个谜。因为瑟兰迪尔这个名字就代表着一段太过久远悠长的时光。

      “我会以生命中所有荣光来捍卫这一切,陛下。”他诚挚说完誓言,然后捧起父亲的手,将吻印在闪耀的宝石上。

      我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战士。那个声音终于因着誓言的缔结而清晰响彻在耳边,而你则是我的一切。

      仪式所造就的肃穆很快就被宴会应有的欢乐所代替。莱戈拉斯捧着他的成年日礼物走下高台,然而转向欢快节奏的歌舞不允许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前一刻,他被围上来的伙伴簇拥着走向食物、美酒与篝火所营造的盛宴中心。

      他回头望向原地,即便是精灵锐利灵敏的目光在穿越了这样的距离之后,也无法看清父亲脸上的神情。然而他始终站在那里,就如那株心脏之树,不曾离开过。

      年轻的绿叶王子醉在了歌声中。那一对银柄双刀斜斜地挂在他的腰间,轻松随意得宛若宛若承载音律的美妙乐器而非杀戮染血的冰刃。每一个人对他的祝福他都接受了,莱戈拉斯知道那一杯杯祝酒所代表的含义——从今天起,他就真正成为他们的王子殿下了。骄傲与隐隐的期待如同那鲜红酒液中的馥郁醇香一般带着点诱人的浓烈和温和的醇香,而后孤独以微弱的酸涩悄然袭来。

      从现在开始,他比所有人的位置要更前一步了。他必须学会承受这种孤寂,然而他坚定不移追寻的前方则始终存在着那个不变的身影,这跟杯中之酒涌入喉间一样,于瞬间引发了层层复杂滋味的同时也由内至外温暖着他。

      “王子殿下,让我们见识下那对刀的锋利吧!”挚友艾洛斯在挤上来与他碰杯后,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这是传统风俗所造就的惯例,每一个立志成为战士的森林精灵,在成年夜收到那份足以标榜新身份的礼物之时,就会以手中的利刃之光将徘徊在耳边的颂歌推至高潮。即便是身为王子的莱戈拉斯也不当例外。

      莱戈拉斯不免本能地垂眸望向自己的腰间。他此刻的这番模样在自己的打量下反倒变得有些可笑起来,围拢包裹他周身的仍然是华丽的礼服,不知何时泼洒上去的酒渍在渐渐凝结的漠然中嘲笑着他的失态。但在今晚,这一切都是善意的。

      “我去换件衣服。”莱戈拉斯略带着困扰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长袍边角。这些印记应是清洗不掉了,然而那并不是污迹,它跟今晚的一切都值得他永远去珍藏和怀念,并成为那敏感心绪中某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无法言明的情结。

      当歌声随着距离的拉远在耳边逐渐低沉下去时,莱戈拉斯的步伐反而更为轻快起来。上涌的酒劲带着一种恼人的甜蜜迷糊着他的头脑,他只觉仿佛身处虚幻梦境般的轻巧飘摇。当他不稳的身躯偶尔倾向狭窄的长廊之外时,攀附在岩壁两侧的藤蔓就会瞬时附上阻止他粗心踏空。在这座地宫,在这被称为家的地方,他总是能得到最好的保护。

      就连初次受到酒精的愚弄也一样。那年他刚三十岁,稚气未脱的倔强劲儿仍然占据着少年的身心。他会故意在父亲能看得到的地方,拿起武技老师给他配的木剑有模有样地舞弄几下,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回头张望时,那头的父亲却似乎从头到尾也没抬起头过,始终专注着杯中之物。与自己相比,那些被称为多卫宁的东西似乎与父亲更为亲近,它引发了精灵少年莫名的仇视和嫉妒。然而当他真的凭着年幼的那股冲动和大胆溜到聚集父亲所有珍藏的酒窖里去时,不免又对那首次近在咫尺的鲜红液体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最后他决定把敌人吞进肚子里去,一开始还因为陌生的酸涩和刺激而频频皱眉,渐渐地仿佛被迷了头脑般地一瓶接一瓶地抱过来喝。然而当他的“复仇大计”才刚开始有点苗头时,烈酒汹涌的后劲就令毫无经验的小精灵彻底投降,缩进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空木桶里做起了美梦。

      他差点就与其他空木桶一齐被加理安投向河中送回给长湖人。而后,意气早无的少年正为了如何向父亲道歉认错而忐忑不安时,加理安主动向国王承认是自己一时嘴馋偷喝了那些酒,化解了一场或许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父与子之间的信任危机。

      对少年时代糗事的回忆令莱戈拉斯不觉笑出了声。攀附在房门前的藤蔓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立刻向两旁让开,莱戈拉斯边笑边步入房内,他的脚步甚至带着点刻意附和的轻飘——却霎时停止在桌上那个闪烁着微光之物进入到自己视线的同时。

      这世上屈指可数的奇珍异宝与那源远流长的歌声一般,传中说的美好仿佛早就置于生命之始,在落入眼中的第一眼便能被瞬时认出。莱戈拉斯从来没见过那件物品,然而他立刻就知道了它只可能是什么。

      他几乎没有留意自己是怎样走向它的,是激动的摇晃和趔趄,还是平稳的镇定与严肃?酒精仍然在他体内起着作用,然而当他捧起那件银光闪闪的柔韧织物时,他心中的一小块地方宁和地沉了下去。

      “Adar。”他捧着珍贵的秘银甲,口中却喃喃道出另一个本能的词汇。

      瑟兰迪尔透过酒杯注视着远处,真实的喧闹仿佛由这道微小的隔阂而变得不真切起来。国王独处高处,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宁静与淡然。当然他并非从未离开过。

      那阵声响再轻微不过,然而他灵敏的双耳还是捕捉到了,并且在瞬时认出了它。瑟兰迪尔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向身侧——原本静候在那里的酒瓶果然不见了。

      “出来吧。”他淡淡说道,将最后一口杯中之酒饮下。

      莱戈拉斯抱着酒瓶从王座另一侧闪了出来。要是在平时,他一定不会像这样跟自己开玩笑,然而那孩子现在看上去已经是半醉了。

      “Adar……”年轻精灵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他上前的步伐略微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瑟兰迪尔将酒杯略微前伸,莱戈拉斯立刻开心地授意,捧起酒瓶倒酒,他显得很小心翼翼,同时又一直笑个不停。

      “我很喜欢,Adar。”酒杯重又满上后,莱戈拉斯毕恭毕敬地收起了酒瓶,然而他那张掩盖不住灿烂笑容的脸已将平日里所有礼仪造成的隔膜排除在外。

      “喜欢倒酒还是饮酒?”瑟兰迪尔轻抿了口酒,揶揄道。

      “礼物呀,Adar,是礼物!”莱戈拉斯垂头望向自己敞开外衣中的秘银甲,他腾出一只手,带着点不可思议般的惊叹轻轻抚摸着,“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收到这样的礼物……但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别人了,只有你才能随意进入我的房间啊,因为那根本不需要任何允许。”

      “况且,”他试探着向着父亲更靠近了一步,“除了密林最富有的国王陛下,还能谁能买得起这样的珍宝!”

      瑟兰迪尔对他的玩笑话恭维慷慨地扬了扬唇角,这个细微的表情对于年轻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鼓舞,莱戈拉斯跨上了那最后一步台阶,现在他的衣角几乎都已贴到了父亲的长袍。

      父与子之间有着片刻的沉默。莱戈拉斯似乎期待着父亲能说些什么,然而瑟兰迪尔却只是不急不缓地继续饮着那杯他为他满上的酒。酒杯见底时他将之置于一旁,忽然站了起来。

      这被拉近的距离让年轻精灵有短暂的错愕,他几乎就要本能地后退,因为在他那根深蒂固的礼仪观念中离国王这么近是极其不敬的,尤其还是在如此庄严肃穆的王座旁——好在父亲及时拉住了他,否则他一时的慌乱一定会让他出尽洋相。

      差点踩空摔下台阶的莱戈拉斯又凭着本能寻求庇护,他的一只手轻轻放在对方胸前以稳住自己。他忽然就放松在这样熟悉的体温与气息中,因为他记起了面前的国王同时也是他的父亲。

      “幸好没有洒出来。”莱戈拉斯将酒瓶举起来给父亲看,仿佛在期待他的赞许。

      “先别管酒了,莱戈拉斯,”瑟兰迪尔将酒瓶从儿子手中轻轻抽出,放到一旁,“你只为这份礼物感到欣喜,却没发现与此同时你的房内还少了一件东西吗?”

      “那么你承认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啦,Adar!”被酒精迷得晕晕乎乎的年轻精灵抓错了重点。

      瑟兰迪尔轻柔地叹了口气,这并非意味着责备,所以莱戈拉斯脸上的笑容也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

      “如果你真的明白它的意义和价值,就应该更为慎重地使用它,”父亲的口吻显得略微严厉,落在他颈间的双手却仍然柔和,“任何时候都别把你最差与最好的一面大意展现,因为两者随时都可能成就你致命的弱点。譬如敌人的利箭可能会偏离你的心脏而射向这里。”

      他探出纤长的食指,在年轻精灵额上轻轻一点。

      “可是现在又没有别人在,Adar,就只有你……”莱戈拉斯略微歪着头咕哝着,等他那与酒精抗衡的头脑又再次倾向较为清醒的一端时,才回神过来父亲刚才的举动。先前被他随意披在秘银甲上的外衣已被合拢,一枚胸针带着点严谨的姿态经由父亲双手而落在了他的领口。

      那是枚叶形的胸针,而它所蕴含的不仅仅只是形态。莱戈拉斯瞬时恍然大悟。那枚绿叶在父与子之间默默传递了数次,最后又回到了他这里,它在他颈间散发着细微的光泽,包裹着它的似乎是层透明的树脂,却又晶莹剔透得犹如水晶。

      莱戈拉斯抬头望着父亲,想问他是如何做到的。然而密林国王所能掌握的魔法有如伸展在他们头顶之上的层层树叶一般数之不尽,却唯独这一片,受到了他不同一般的青睐。年轻孩子更为在乎的是,这仍然是被赐予的属于他的礼物,一份他原以为会注定缺失的祝福。

      母亲模糊的身影在这个时候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原以为他会为此感到悲伤,然而她过早的离去在未能带给他更多快乐的同时也褪去了沉重伤痛的色彩,他几乎无法记得她的样貌,她的声音,她怀抱的温度,陪伴他成长岁月的不过是活在旁人陈述中的那个影子。父亲从来不与他谈论母亲,他不怪他,唯有他才亲身经历过那些苦痛。

      “对不起,Adar……”莱戈拉斯垂下双眼。

      “难道不是应该说谢谢吗?”瑟兰迪尔轻声说道。他鲜少会在仍然戴着王冠之时露出这样放松的神情。

      莱戈拉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绿叶胸针,从小到大的疑惑又再次困扰在他微醺意识的边缘。然而只消望父亲一眼就会瞬时打消所有开口询问的念头——他能从他平静的双眼中看到昔日的阴影,他如此坚信到。

      “莱戈拉斯……”父亲再次开口道,他悠长的语气显示出了他的斟酌与犹豫,然而他很快继续说下去,“你要知道,你的母亲是那样爱你。”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相信,Adar。”莱戈拉斯有些释怀地松开了手指,双手仿佛立誓般地交叠在胸前。父亲简短的话语并不能成为答案,然而他也从来不需要他的解释。在未来的前路上还会出现很多困扰他的重重障碍,他应独自勇敢面对,而这样的勇气则源于身后始终默默注视追随的目光。

      有些话不必明言,血缘缔结的本能之爱便是最好的答案。哪怕相隔甚远,同一宗血脉跳动唱响于身体内的节奏之歌也遥相呼应,更何况他们此刻仍然守在彼此身旁。这是被分离的呼吸,始终斩不断的牵绊与延续。正因如此,父亲那句话语中应有的缺失的另一半,也似乎已随着这些同源的生命之响而落入莱戈拉斯耳中。

      “我也一样。”他笑着说道。

      瑟兰迪尔微笑着等待他说下去。

      “我也一样……深爱着Naneth呢!”

      年轻精灵的笑声再次响彻于宁静的此处,这是他能给予父亲的最好的回礼,并且永远不会因着他的离去而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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