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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祭 ...


  •   二日后。

      据说已经连续了四五天的阴雨,丝毫没有一点止歇的意思。照着先前的安排,仲彦边听新来的帮佣唠叨说再这样让雨不停地下啊下的,秧苗全都要淹死,边指挥仆役往草编大篮子里放东西,看得从小的伴读兼忠仆的段青远一脸惨白,这些个东西,多数是要他来提的。

      “香烛,纸元宝,供果……还有大夫人亲手包的的粽子,带这些是为了给二夫人扫墓,可少爷,你接下来还想往篮子里头装什么啊!?”

      “也没别他的,云片糕,富源坊的糯米豆沙团子,天籁楼的杏仁酥,每样半斤,还有几盆家里的凉拌小菜,加上一壶皇上下赏的御酒。”仲彦笑道,“今日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一去不到日落回不来,那附近又没啥能看上眼的食铺酒楼,当然要从自己家里带,对了,那酒我不能喝,是专门带给你的!”

      青远眼睛顿时一亮,盯着仲彦捧在手心里的玉色瓶子直看,好似连魂都要被勾过去了,可马上又用力地,狠狠地甩了甩头。

      “少爷,那么多吃不完……”

      “青远啊,我知道我不在,家里恐怕没人会那么惦记着你肚子里的酒虫子,今天这千年难得的好酒是你一个人的,没人抢,开心不?”装作没看见忠仆的满脸难色,秋仲彦拍着青远的肩,“天降大任于汝,今日吾等的吃食全都靠汝了!”言罢,哈哈一声长笑,抱起方才就搁置在一边的筝,这是娘亲浣君前夜特意嘱咐说,二娘谦居爱筝,祭她怎可无筝音,要求带了去的。
      “快些上马车吧,晚了就赶不上回家吃饭了!”

      一个愣神间,仲彦就爬上了马车。段青远看着掩上的帘子,和因为人的移动而有些摇晃的车身,再看看不知不觉竟然到了自己手中的硕大沉重的篮子,莫名嘴角一阵抽动,小声念道:“少爷,再这样下去您当心长成您房里那蓝釉胖花瓶。”

      绵雨飘风。

      青远嘟囔着驾车出潼都城,沿小路西行。一路上黄花白花,杂色斑斓。约摸颠簸了半个时辰,仲彦从车窗的小方格子向外望去,就看见一座六角亭,褐顶,红漆柱子,与亭后的土山和前方流经的苏溪一起,倒成了别致的风景。亭上有一匾额,题曰“幽芳踪”,正面对着一座小而精致的墓碑。白玉的碑身饰以云纹,雕琢菡萏浮水,上头刻有“秋门认氏之墓”“夫雨潇哀立”“瑞德十四年”等十六个字。前六字深刻有力,端正严谨,只有捺笔处收尾略带勾,显然是秋雨潇惯用的写法;中间五字以小楷书写,细细看来,笔划间竟有一丝缠绵。

      “少爷,到了!”

      下车,抱过随行的物品乐器,秋仲彦惊讶地发现四周的落叶杂草早就清理干净,墓前的贡台上已经摆过了新鲜的果物,香炉还微热,前来祭奠的人应该才刚离去。

      “哎?有人先来了?”

      “不清楚,也许是认家有来探望过。”青远取水洗过手,拿出祭拜用的贡果,牺牲,按照规矩摆放妥当,将点燃的香递给仲彦,“这一年认家和大夫人书信来往得挺频繁,甚至还寄过平青特产的白菊茶。”

      仲彦对着碑石跪下一拜,眼角突然扫过一尊竖起的墓石旁的小小雕像。

      秋家除了家主秋雨潇,两位夫人都是敬鬼但不信神之人。所以谦居墓边的这小神像,应该不是秋家所做的摆放。

      “恩?那是什么?”

      青远将像拿起来一看,立刻笑开。
      “对了!有这个,一定是仙子来过了!”

      “仙子?”

      仲彦有些糊涂:“哪个庙里出来的,会胡乱在别人家的墓旁摆神像?”

      “最近好多人都信……是叫“素衣教”?应该是这样称呼吧!”青远见少爷看起来很有兴致的样子,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就是今年的事儿,不知往北方的哪里来了一群人,说是专门救死扶伤,给人们诊病的。成天就着一白大褂,在南街口租了个宅子,专门收容病人,如果夜里有急症,也可以敲敲那门口的铜铃,会有当值的大夫随你去出诊。起初别人对这些人也没有太留意,就当是得来个便利,而因为里头有许多女大夫,给那些千金小姐们看病时,也可以免了许多忌讳,所以挺受欢迎的,大家都把那教里出来的女子叫为仙子。”

      “那和这神像又有何干系?”

      “仙子们出门的时候,人人都会带着像这样的神像,听说是他们供奉的神灵,然后那些被医好的人,又有许多也跟着信了。听说家里供了这样的像,真的少灾少病,很是灵验。如果摆在家人的墓前,就可以保佑来生投胎能去个好人家。仙子们也会在无主的墓前摆上一尊,替亡者求些冥福。大夫人不能常出门,老爷又怕看了伤心,加上少爷您又不常回来,家里头也没有闲着的人手,就疏忽了这里。可能是周围草木长得太过旺盛,看起来二夫人的墓也像是没人照顾着。”

      仲彦忽然觉得脖颈后一阵凉,连忙又拜了几下。

      “二娘,是隽言不好,您老就多谅解些,以后隽言一定经常来!”

      青远在一旁笑得一脸禁不住抽啊抽的。

      “少爷,您不是要过来弹筝的么?若是弹一曲,不准二夫人就消气了!”

      边说,青远边将琴摆进墓旁的小亭子里,顺带连着那些吃食酒菜,招呼道:“少爷快来,您弹完我们好开饭,这一上午不停赶路可是饿死我了。”

      “到底是我祭我二娘重要,还是你的午饭重要?”

      “都一样,嘿嘿,少爷,食乃民生根本,您没过过苦日子,自然不知道饿肚子有多难受。”

      仲彦走进亭子,长袖扫过筝身,擦过弦,发出细微的鸣响。虽然多年不碰,可很显然这乐器是经过精心保养,弦上光洁没有锈斑,面板干净。他轻轻向上提弦,取过筝码一一放上,再调音紧弦,平心净气后,左手一个扫弦,音符急促,如同把人心给楸了一下。

      “这些年整日东奔西走,或是心中杂念缭绕。纵使碰到过不少好筝,却一次也没能定下心来弹一次。现在看着二娘的筝,感觉好复杂,也不知道到底要弹什么给她好。”

      “少爷不妨把这些日子伤心难过,或是觉得高兴的事情弹出来?青远不懂这些个乐器,胡乱说的……”

      “未尝不可。”仲彦微微笑笑,缠上象牙义甲,右手指触弦,轻巧有力,迅速而俐落。筝乐开始缓慢如绵延长河,中段又转急,忽而勒弦,轮指,反打,乐末则含蓄淡雅,双按,级进揉弦,欲说还休。

      “青远,我弹了那么久,你听明白我这曲子里说什么了没?”

      青远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少爷,我只分得清好听和不好听,青远只读过些书,学了几年武,不明白这么高雅的东西。少爷弹得很好听。不过就是这曲子听着郁闷得慌,一下急,一下又缓的,心里给七上八下。”

      仲彦依旧满脸笑意:“不错不错,能懂我的曲到这个程度,青远你很有天赋啊!改日我教你弹如何?”

      “少爷您还是省些事情多休息休息,陪陪大夫人和老爷吧!若是真的要找东西教青远 ,不如想些办法找找有没有什么武功秘笈,我对那个比较有兴趣。”

      青远取过一个空碟子,夹了块杏仁酥。

      “饿了,饿了!我们吃完,再继续弹?”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轻笑声,显然是个女子。

      “公子雅兴,弹筝也是好手,不如教教我呢?”

      仲彦透过绵绵雨丝望去,就见一素衣女子款款而来,杏眼细眉,头顶斗笠,乌发简单地扎在两侧耳旁,额心点的朱砂让整个人看起来都清丽脱俗。

      “让姑娘见笑了,拙技而已。”

      仲彦起身,让青远收拾了一个空处,待素衣女子走进亭子后道:“姑娘坐这边歇歇吧。”

      “其实啊,我前面正打算来骂你呢。”

      “这话怎讲?”

      “我好不容易整理干净这亭子旁的墓,放好了神像,却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给弄乱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仲彦和青远对看了一眼,青远道:“我家公子是这个墓里葬着的人的亲人。”

      “我知道。”素衣女子呵呵笑着,“见你弹筝了我就知道。”

      她脱下斗笠,拍去肩上的雨珠,顺直了长发。

      “我姑姑也很会弹筝,所以父亲总是希望我可以像她那样。可惜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怎么弹,外行也只够哄哄外行,不过借着学筝得机会也听了不少曲子。你方才弹的可是‘断绪音’?这曲子一般都是在祭祀亡故至亲时候才用。不过……也有点不同。在中段时,你加快了三分。这样也不错,以前都没有人尝试着把那么拖拉的曲儿换种方式弹弹,如此一快,倒不单单是哀戚,反而多了一丝豪情。”

      “少爷,原来还有那么多讲究啊!”

      仲彦先是朝青远翻了个白眼,随后转向女子,施礼问道:“姑娘懂筝,怎能称为外行。不知芳名?如有幸,以后得以继续讨教?”

      “讨教不敢当。不过公子,既然是亲人的墓,就常来看看吧。总是在这个地方孤单一人,纵使山水瑰丽,风景如画,也还是寂寞的。那尊小神像,如果不犯公子家的忌讳,不如放着,也好求个来生之福。”

      那女子重新戴回斗笠,笑得如同亭后小山每年秋天的最漂亮的红枫一样暖。

      “我还有事儿呢,像公子这样的男子弹筝,我还是头一回碰到,很是新鲜。如若真的要寻知音,放下身上的一些束缚便很容易了。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听公子的筝曲,呵呵。”

      轻巧的步子避着水塘,半是跳跃地冲进了雨幕。青远在一边看着,看着,若有所思地单手支住下巴。

      “我说少爷,大夫人和老爷总是说想要个好儿媳,是不是就该是这样?”

      “小子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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