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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契若金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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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行行复行行,赶到落雪湖时已至巳时。
待惜蓉一行穿过暗无天日的丛林,看到一湾深潭时,顿觉眼前豁然开朗。地上丈宽的青石似乎是人为铺砌,按刘叔的说法,这应该是汉武帝命人修建。
青石间的夹缝里荒草萋萋,可见已经荒废了许久。这潭水甚是清冽,一眼竟看不到潭底,或许真的是千尺深潭。潭里看不见任何活物,竟然连水藻都不曾看见,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而水面波光璘璘,在阴沉昏暗的天气里更显得阴气森森。
放眼远观,雾霭茫茫的湖心位置竟然真的结有薄冰,让人匪夷所思。惜蓉眼急手快,拉过司马秀的手,指给她看,“果然呵,此地果然不同寻常,可谓十里不通天。这落雪湖怕是真的有雪哈,我们走近了瞧瞧。”
惜蓉手舞足蹈,甚是欢乐,连带着其他人都感觉在这阴冷的地方也并不是那么难挨,欢乐总是能传染的,“当年那老皇帝莫不就是瞧准了此处,盛夏的时候来此避暑,真是好想法。” 小娘子嘟囔着嘴,或许一语就道破了真相,或许并非如此,谁又知道呢,真相总是会湮没在谎话连篇的刀笔之吏手中,成了他们随意揉捏的玩偶。
两人身后的几个随从死士脸色一黑,汉武帝雄才大略,在你这小娘子的嘴里竟成了只懂得享受的老皇帝,真是见识短薄。
惜蓉一马当先,沿着湖畔的青石小路,往那结冰之处靠近。走到了尽头,才发现这青石小路竟拐了个直角的大弯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粗犷的石头亭子,立于水面之上。至少从惜蓉的位置,看上去的确位于深潭之上,可想着又不大可能,这潭水深千尺,潭上又怎能建亭子呢。
她疑惑的问身后的人,“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听雪楼,武帝时所建的吗?”司马秀摇了摇头,转眼看向驼背老者。驼背老者也面带疑惑,“若此处没有其他的阁楼,怕是就是此间了。”惜蓉撇了撇嘴,此处除了这亭子,哪里还有其他建筑。
众人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靠近了这石亭。亭子由六根黑色的石柱托起,吊檐的悬顶甚是古朴,只是石柱斑驳,也没有什么绘画雕刻之类的装饰。亭子里空无一物,竟似有人经常打扫一般,干净的有些不正常。
“莫非在我们之前刚有人来过此处?”一个汉子脱口说道。
这惜蓉竟然不堪的挽住了司马秀的胳膊,缩在她身后,只将将露出一个头来,两个浑圆的大眼睛睁的溜圆,惹的司马秀一阵发笑。公主殿下也是有些怀疑,这极少有人来的地方,这大理石的地面看上去就如镜面一般,一根杂草也没有落下,着实让人匪夷所思,莫不是他们之前还有人来了?想想也有这种可能。
突然,惜蓉指着那亭子的檐边,那,有一朵雪花在飘扬而下,“那,那,那莫不就是传说中的雪花”,她拉着司马秀的胳膊,激动的小脸憋的通红。
那纷扬的雪花,宛若世间的精灵,是最洁净的造物,它落于湖泽,似是不堪忍受肮脏的凡俗,化作了一滴清水消逝于天地之间。
司马秀心中更是震撼,“十里之外已是暮春时节,即将入夏,而这里竟然寒冷似冬,更有雪飘落,当真造化之奇,非凡人能勘破啊。”
惜蓉不以为然,常言道“事不寻常即为妖”,此处必定有某种存在,改变了这里的天地规则,千年来都是如此。被你们这些不明事理的凡人称之为神迹。
司马秀有些诧异,她回过头来,细细的看着这个认识不久的小娘子,感觉越发看不透她了。
惜蓉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谄谄一笑,嘟囔道,“姐姐这般看我作甚?我都不好意思啦。阿蓉恨容易害羞的。” 说罢双手捂着脸,只剩下两个滴溜溜的大眼珠。
司马秀有些失笑,到底是没出过门的小娘子,如此年轻,又能有多少心机。想罢便环顾起了四周,雾霭茫茫,天地一色,偶尔有雪花落下,虽杂草丛生,但也算的上一个奇景。
惜蓉踱步到了这亭子的边缘,看着这汪潭水,刚才雪花落在了那里。突然她感觉额头凉凉的,再一抬头,原先稀疏的雪花此刻竟多了起来,似乎越来越紧。她回头去朝着司马秀的方向招了招手,“公主姐姐快来看啊,这雪下的紧了。” 说罢,将手伸向半空,朵朵雪花落在掌心里,再变成一汪汪的小水哇,凉嗖嗖的。
司马秀走到近前,驻立良久,天渐微寒,方轻声的问道,“惜蓉妹妹冷吗?”
她点了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常人难以理解她的意思。
司马秀轻轻的揽住她的肩,将她搂入怀里,当大家都没有衣物御寒时,或许互相取暖是不错的选择吧。
好瘦削的姑娘啊,司马秀轻叹。
惜蓉半靠在对方的肩上,淡淡的幽香传入肺腑,整个世界都宁静下来。
有多长时间,她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肩膀; 又有多长时间,她一个人在飘红殿前的竹林里,孤独的舞剑。多少个孤寂无眠的夜晚,她从漫长的打坐里醒转,怔怔得看着凄冷的大殿; 多少个日暮的斜阳,她坐在摇光岛的海岸,用海风,吹干流泪的双眼。
即便她不知道为何流泪,为何难眠,为何在所有人面前,都要装作若无其事、强笑欢颜。因为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孤独的生,将来或许也要孤独的死。她以为自己的世界也就是这样了,有一天她会跟她的师父一样,孤独的坐在崇月之颠的神殿里,俯瞰众生,一坐千年!
她朝着对方的怀里又靠了靠,安心的闭上双眼,她想要听到对方的心跳,以此来证明,她再也不用一个人去做所有事情,以后的日子里会有一个人来替她分担,她也会去分担另一个人的一切。
人与人的世界里,哪有什么爱与不爱;当你不再是一个人,多的,是相见时的怦然心动,相处时的欢笑心酸,分离时的痛彻心扉、孤寂难眠。这便是俗世的情感。它诱惑孤独的人走入其中,走过潇潇风雨,然后忧伤的离开。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了斑驳的亭子里,落在了两人身上,一时竟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到沙沙的落雪声,和彼此的心跳。或许,这便是听雪楼的意义。它拉近了她与她的距离,拉近了这山川湖潭,将人拉入了画里,将人融入了这山川。
惜蓉贪恋着对方的怀抱,眷恋着那里的温暖,她非常希望世界就此停止,任外界沧海桑田。只要这落雪湖的一隅,雪能下到永远,她与她亦能坐到永远。“这算是山盟海誓吗?”惜蓉不小心嘀咕出了声,她心里一惊,莫要被那人听到,可又一想坐的这么近那人又岂能听不到!心里甚是忐忑。她偷眼瞧了瞧那人,还好,她正出神的望着湖面,嘻嘻,没听到就好。
她又岂能听不到!!司马秀已百感交集,她无声的望着漫天飘雪,它们无根无凭,潇潇洒洒,最后落得干干净净。这万里家国,破碎的江山,昏庸的父皇,即便她是一朝公主又有何用?诸王并起早已民不聊生,塞外的胡儿染血的弯刀。她是如此柔弱无力,她只能逃了那高高的庙堂,逃了那宏伟的九重宫阙!她眼前拥有的,不过就是这一片雪,和陪自己看雪的人。
两行轻泪缓缓的落下,落在了惜蓉的脸颊上。她心中一惊,抬起头来看到了流泪的人,“姐姐,你哭了?是阿蓉惹的你伤心了么?”她心中焦急,用小手轻轻的擦掉司马秀的泪痕。
司马秀轻轻摇头,“不关妹妹的事,触景伤情罢了。”她紧紧的握住惜蓉冻的红彤彤的手,轻轻的摩挲那稚嫩的柔荑,用嘴里的哈气希望那手能变的暖和起来。
惜蓉又往她怀里靠了靠,“姐姐你看那雪,若我们不走,这雪仿佛能下到永远!”是啊,永远都停不下来,司马秀心中一叹,她能在这里待到永远吗?
今日,你我姐妹连床风雨,他日彼各天涯,姐姐还会记得的今天吗?芝罘城南有一片湖,我们曾一起坐着看雪,在那个春夏。
忽然,惜蓉咯咯的笑了起来,“姐姐你头发上,雪满白头了啊。可不要再伤心了,否则就真的白头了,不仅如此,连皱纹都得爬上去哦。”
司马秀瞪了她一眼,“你这小娘子莫非在取笑本宫?”
惜蓉抽出手来帮她把发丝见的雪拂掉,“我怎会取笑姐姐呢,我说的是真的,我师父说上古之时在极西之地有一魔女,情人死后,她一夜间就白了头,老了数十岁。十分瘆人”,惜蓉信誓旦旦的说道。
司马秀不信,“这也太离奇了,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痴情之人呢?你师父在吓唬你的罢。”
惜蓉有些腼腆,很是不好意思,“师父他老人家的确在吓唬我,不过他从来不拿假的事情吓唬我,他说一夜白了头,那就真的白了头的。”惜蓉怕她还不信,急忙说道,“哦,我想起来了,那人名叫练霓裳,人称白发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