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衣难渡》书柜里的虫

4、有高台，可忘乡

　　对于凡夫俗子而言，蓬莱秘境乃当世两大秘境之一，乃玄之又玄的不可知之地。天下之秀望昆仑，海外仙士出蓬莱。

　　摇光岛位于七星岛链的最末端，乃是蓬莱诸岛的门户。出了摇光岛便能入凡尘。岛上的最西处，有座十丈高台，石灰岩垒砌的斑驳长台像一把利剑般深入大海，任尔怒海浪波，我自岿然不动。

　　长台的末端是座吊拱的古亭，不知何时所建。此亭名为忘乡亭。又是望乡亭。许多武林名宿突破后天之境，以武入道便多漂洋入海，寻找神话中的海外仙山。

　　纵使仙踪飘渺，那些武林高人历经九死一生，总会有人寻到蓬莱。仙境虽有幻阵隐匿，但亦不乏有缘之人。

　　初入摇光，是为忘乡，凡尘路远，一入仙途，那些异乡人怕是此生难以回返。再回首，前路已非凡尘。

　　入蓬莱日久，修有所成，也会有些人念念不忘家乡妻儿。故乡难忘，终日徘徊于此，是为望乡。故建有此亭。

　　但不管如何，此为泪断之地。这莫名的石台，不知目睹了多少离愁别绪。

　　惜蓉在蓬莱诸岛声名狼藉，不曾想此番出海竟然有四五十人相送。心中诧异异常。也有些小小的得意，只等告别诸人，便可扬帆出海。

　　大师兄段九峦似是知道这些人来意，看着洋洋得意的小师妹。也无意点明，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个身高三尺的汉子，一身玄色道服干净利落，往日里青髯附面，今日也修的整整齐齐。惜蓉知道，这汉子名作顾风，算是自己的小跟班 。

　　这汉子迎着惜蓉走了几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大师姐此番去大晋，诸事多会烦扰，但还请将此物送至河洛之地墨渊阁的千湄手中，千湄是师弟的妻子，墨渊阁阁主的女儿 。少时我年轻气盛，痴迷于武道 。弱冠之龄便入先天，后来入赘墨家。之后便四处寻仙访道，抛家弃子，如今虽修有小成，但却愧对他们，无颜以对。”

　　将怀里的包裹递给了惜蓉，这三十多岁的大汉竟掩面而泣，不舍之意溢于言表。惜蓉小娘子虽从未体会过离愁别绪，但也知道此为人之常情，她以后怕也得多经历经历。

　　不料在那汉子之后，又有七八个人上前，一一报了家乡名姓，指望这不靠谱的大师姐替他们回乡看看。

　　眼看跟前小山似的包裹堆，惜蓉心下不奈，“你们既然如此想家，何不自己返乡，亲自看看？如今到要我大包小包的给你们送到，我到是邮差了么？”只是这气鼓鼓的样子，甚是可人，落在众人眼里，毫无威慑之力。

　　那大汉闻言一笑，“大师姐有所不知，您生于斯长于斯，在这钟灵毓秀之地。乃受天地钟爱的妙人儿。”

　　说罢这大汉的脸竟红的如熟透的苹果般，他咳了声，神色一肃，“大师姐生就仙根，天纵之资。而我等多是以武入道，修行艰难。若无故离宗，怕是此生再也回不了宗门，修为一生亦难以寸进。”

　　惜蓉不解，难道就如此舍了家人，唉，罢了，大师姐是你们的老大，定会多多拂照你们，此番离开，定会帮你们回家看看。

　　顾风拱首，“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大师姐，此去西行路远，还望一路珍重。” 顾风本事豪迈的汉子，没了儿女情长，自然方显英雄本色。

　　金风飒飒，碧韬万顷，天高水远，自是扬帆之时。

　　惜蓉离了碧游宫送别之人，辞了段九峦，便随那艘大船离了摇光。只是片刻功夫，一个恍惚，原本近在眼前的摇光岛竟没了。

　　船上的人见她诧异，便开口说道，“少主从未离过蓬莱，不知道蓬莱有幻阵遮掩，这岛还在远处，只是我等瞧不见罢了。”

　　约莫着在海上行了数月，惜蓉这日正在甲板上吞云吐雾 。忽闻船员说马上就要到达彼岸了。

　　惜蓉抬头遥望，果然便见远处海岸，似近在眼前。她心中激荡，此番数月枯坐，真是憋煞了她呢。
　　船长躬身道，“前方便是芝罘山，那有一小城，亦名芝罘。当年始皇帝四临芝罘寻仙而不得。”说罢悠然一笑。

　　惜蓉也笑了，“那是没有赶上咱们的船啊” 。小娘子有些兴奋，她第一次出海，第一次见到那传说中的大晋，即便她出身蓬莱仙境，她本就位于传说之中。

　　船长点头称是，“我们往返于摇光岛与芝罘，一年一来回，每年十月到次年三月于天涯海阁，少主便能找到回家的路 ; 若你此间修为有成，达成筑基，怕是御剑而飞速度更快，亦用不到我们了。”这船长马屁拍的呱呱响，“您若此间有事，便可去天涯海阁，那是我宗在大晋武林的暗子;当然了，您无事也可去的。只是入了芝罘城，我等再也无法与您同行，唯愿此行少主心愿达成，平安喜乐。”

　　一个时辰后，芝罘城内便多了一个粉色身影，其姿天色，其形玲珑，其声婉转，引的众人纷纷侧目。惜蓉悠哉悠哉的入了客栈，名为芝罘客栈，貌似是此间最大的了罢。惜蓉乃是修行之人，这一路上，很明显的感觉到天地灵气的稀薄，比之蓬莱，大晋真是贫瘠之地。这多半是师兄师弟们不愿回返的原因。但周身的不适并没有淹没她对于周围事物的新奇感。她兴致勃勃的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这里是那些师兄师弟们的家乡。

　　“ 这世间最是繁华之处，位在何方？”

　　这店小二迎来送往自是极为机灵的，芝罘客栈广迎四方海客，多见奇人异事，因此经常有些偏远孤岛之人，不闻世事，亦是常理，一句话就是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他见的多了，“要说这繁华处，远的不说，此去西行五百里，有郡琅琊。”

　　“琅琊”，惜蓉反复的念叨了几句，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那店小二见客人陷入思索，便继续卖弄道，“这琅琊郡有江湖十二门之中的神兵阁和北方大族王氏山庄。而其中神兵阁最擅长铸剑，小娘子此番可是来的巧了，下月月圆之日，这五年一度的品剑会便开在琅琊，这又是一件武林盛世 。” 这小二讲的眉飞色舞。

　　一听是品剑会，惜蓉有些不以为然。我倒是要仔细瞧瞧这神兵阁的神兵利器，比我的坠月如何。哼，要是大夸其词，看本姑娘砸了你们的那劳什子会。

　　店小二杵在身旁，心中有些忐忑，却不知她面前的这小娘子，心中的念头早已经百转千回。小二见这姑娘表情阴晴不定，十分精彩，小声的提醒道，“马上就是吃饭的点了，小娘子要吃些什么？”

　　姃蓉闻言一愣，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方想起她的正事儿。呃，来此地不就是为了吃么？嗯，随口说道，“ 捡好的上，本姑娘还没吃过这山下的东西。”

　　店小二心中了然，干他们这行的，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是当属一流，仅仅“捡好的上”这四个字便掺杂了许多学问，坊间称之为“观相”。看这小娘子一身粉色华服，衣着华贵，他也算是有很多见识了，硬是看不出来什么材质的，啧啧，再看出尘的绝色之姿定是豪门秀女。只是却不带随从之类，看来定是有功夫在身。

　　且不说这店小二眼光之毒辣，竟被他猜的八九不离十。既然是“捡好的上”那便真是捡最高档次的上了。嗯，想罢便吩咐后厨去了。

　　惜蓉的这身坠花粉裙自然不是凡物，乃是她师尊出云子从极北之地寻得的冰蚕丝织成，又以金丹大能的丹火淬炼七七四十九天，那真是刀枪不入，诸邪辟异，百毒不侵。

　　这流花裙轻如蝉翼，穿上犹似不觉，当真神奇。再加上这防身护体之能，当今之世，能奈何她之人，已不多矣。此番单剑入中原，长枪八百里，便如虎入羊群，定要在这繁华世界潇潇洒洒走上一遭，方才不虚此行，至于那什么师门重任，早已被小娘子抛到九重天之外，她才懒的理会。

　　话说这芝罘客栈，乃此地最大的一家，时近中午，此间也已高朋满座，落得人满为患。喧嚣谈话之声不绝于耳，让这从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感觉新奇的很。惜蓉乃先天极境的修为，耳聪目明非凡俗可比。那些食客的交头接耳之声自然听的清清楚楚。

　　如此清丽绝俗的小娘子，又是孤身一人，啧啧，自然引的群狼激愤，搭掺之人如轰不散的苍蝇般，环伺四周。

　　她年纪虽小，但也长了个心眼，此刻这端丽的小娘子双目垂下，端坐如入悟道之境。他大师兄段九峦告诉她，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便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故此她打算作壁上观，好好的偷听一下那些人什么到底都在说些什么。

　　还别说，这还真被她听到了东西。

　　那角落的一处，无人注意的地方，有两个面黑耳赤的黄髯大汉，低头交耳似乎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昔日仔细一听，原来是最近江湖的一些琐事，心下失望之余，打算在偷听一番。

　　其中一个年轻的低声耳语，“上次白衣剑神鹿鸣启之祸已三十年有余，满打满算，现在也到了应劫之年，为何这江湖如此平静？”

　　另一人面色严肃，“这事也不出奇，虽然说是三十年，但多少有些出入，唉，近些日子，我等需要慎之又慎。切记，不可乱生事端。”
　　那年轻的肃然称是。

　　这惜蓉听的心里乐了，这鸣启师兄竟这么能耐，三十年仍被传为“剑神”。惜蓉今年十七八岁，正是花季之龄，三十年前一去不返的鸣启师兄她多半都是从长辈师兄们的口中得知的。当年鹿鸣启也算是薄有资质，于用剑之道，碧游宫三代弟子几乎无出其右者。

　　惜蓉听来听去也甚是无聊，其实在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也没有多少值得注意的好玩事情，众人谈论最多的莫不是神兵阁下月的品剑会。

　　神兵阁阁主王湛如，一手王家长拳有猛虎之力，很是厉害，是江湖上有名的拳法好手，但他更著名的地方在于，他出众的铸剑工艺。传说绝世名剑“棠奚”便出于王湛如之手。当年棠奚剑出世，引得各路江湖人马血战连天，陨落者不知凡几。

　　最后“棠奚剑”落于血剑门的柳辰飞之手，至此血衣剑客之名令江湖之人闻风丧胆。

　　这次神兵阁的阁主王湛如早就已经广发英雄帖，算是件稀罕事，看来神兵阁又要有什么了不得的名作出手。怕是到时各路高手，江湖名流，庙堂名士，多半都会参加，算得上一桩盛世，这更打定了惜蓉去瞧瞧看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