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衣难渡》书柜里的虫

3、临行密密缝

　　第二日惜蓉于打坐中醒转，已是日上三杆之时。

　　武者一入先天，便非凡人；入了先天也只是刚刚能够吐纳灵气而已，乃修士的最低境界，凝气境。世有天骄，他们生来就有仙根，因此刚初生时就能吐纳，惜蓉就属于这样的天之骄子。他们的进境，非是以武入道之人可比。

　　这对于凡夫俗子很难说公平，但天道视万物为刍狗。谁又能说踏上修行的长生路就真的能够获得幸福呢？

　　道家功法多在打坐中吐纳真灵。真正的修行者根本就不需卧眠，便能神采恢复，还能精进修为。因此亦是说，一入道门，便舍了诸念。便不是凡人，概如此之意。

　　话头回到惜蓉身上，这小娘子记挂着师父昨日说，要在紫薇殿细细讲述出行之事，便随便收拾了一番，离了自家院子，往外赶去。只是一想到那紫薇殿高寒，便不由的撇了撇嘴，心下对师父有些不满，师父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什么话不能昨天一并说了，还让自己今日专门跑这一趟。惜蓉暗自腹腓 。

　　紫薇正殿虽然与小娘子的飘红殿同属于一山之上，但二者并没有通路，加上惜蓉修为不够无法御剑而飞，也只能先下山过了悟道场，传功殿，一点点再往上爬了。

　　待到传功殿时，惜蓉一个越步，运转内力，一下跳出了极远，落在了数十丈的比武台上。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粉色的人影已飘到了跟前，原本战在一块的两人罢了手，台下观战的众人则齐声见礼，“大师姐”。

　　其中一个机灵的，躬身向前道，“大师姐今日终于出关，我等师兄弟早就翘首以待。这几日里，我们每日都会净衣焚香，向听风崖长揖叩拜。只愿大师姐能平安喜乐，便是我等之福。” 这长的尖嘴猴腮的家伙倒是伶牙俐齿，极为乖巧，惹的台下众人一阵腹腓，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当真是练得如火纯青了。倒也说的不错，只要大师姐心情好，他们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想到此处，众人皆是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惜蓉长袖一甩，风姿绰约，身段儿玲珑，俨有天人之姿，当真是绝色倾城，风华绝代。众人看的那是目瞪口呆，口涎之流，只愿大师姐赶紧发话，我等也好誓死相随。惜蓉微微颔首，做足了高人模样。

　　这到不是她真的有做大师姐的资历，之所以能够如此服众，众人皆是迫于此女淫威罢了。这小娘子无恶不作，莫要被她逮住由头，否则寻个借口就能同你刀剑相向，连众人的大师兄段九峦都抗不住昨日的一剑之威，他们就只能跪地求饶了。

　　惜蓉清了清嗓子，目光瞥向了比武台上相斗的两人。

　　那两人早已双股颤颤，面如土色。惜蓉瞧了他们这般模样，一脸嫌弃的甩了甩俏鼻，开口道，“
　　这般没有风骨，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否则，哼哼，你们懂得！罢了，你们继续罢，我还要赶着去紫薇殿见过宫主，懒得跟你们废话。”

　　那两人如蒙大赦，这心肝自是从过山车里经历一番，如今才放下心来。却早已冷汗直流。

　　惜蓉说罢，便娇哼一声，飘然而去，只余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众人皆注视着华惜蓉的身影，做恋恋不舍状。

　　整个传功殿一时竟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在此的几十人，竟无一人言语。

　　恰在此时，不知道是谁开口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你们可曾知道，大师姐恐怕要出去历三十年劫。”

　　另一人急切的问道，“真的？如若如此，如若如此。。。”

　　刚才说话的那人信誓旦旦，“千真万确。昨天我在逸食坊不小心听大师兄说的，绝对无错。” 于是便将昨日之情形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众人不疑有它，“是啊，大师姐若能出蓬莱，我定要摆脱她将几件物什帮我送到云中郡的老家。我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了。” 只是说话这人语气中有些哀伤，神色更是凄惶。

　　“大师姐若出门历练，三年五载之内定回不了宗门，我等便，我等便……”，这人便便的硬是没说出下文，只见那人双眼发亮，便知道他此刻极为兴奋。

　　不曾想他身旁一人大惊失色，“小声点，” 他指了指华惜蓉离开的方向，悄声说道，“大师姐还没走远呢。我等只需翘首以待，莫要在剩下的几日招惹了她，那就冤死了。”

　　众人听罢那人的言辞，皆深以为然，心中各有所思，究竟是喜是乐，就不为人所知了。

　　比武台上的那两人，更是陷入沉思，眉头紧锁。但仅仅片刻功夫，便意识到还在比武台上，于是又开始怒目而视，重新打做一团，刀光剑影，金戈交错之声不绝余耳，似是有什么生死大仇般。

　　众人这般表现，并不是说他们有多不堪，碧游宫的这些三代弟子，皆是先天修为，更有甚者，到了凝气圆满的境界，放在大晋武林，那也是一门之主的角色。只是他们受那为非做歹的小娘子欺压日久，突闻此喜讯，自然流露罢了。众人都是爱武成痴之人，很多琐事并不斤斤计较。

　　传功殿众人的一番言论，自然没有传入惜蓉的耳朵，这小娘子此时正施施然的赶向紫薇殿。

　　紫薇殿九重宫阙，位于蓬莱主岛崇月山的万丈之颠。山颠白云萦绕，一片仙家气象。寻常凝气境的弟子根本登不上去。古时的大能，使用莫测的阵法将无处不在的云汽隔绝于大殿之外，而巨大繁琐的聚灵阵将整个崇月山包围起来，在这山之颠的大殿里，灵气的浓郁程度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甚至堪比上古之时。

　　大殿内肃穆静谧，碧游宫最强大的存在便常年在此处修行，这里才是真正的仙域，这里远离凡俗。

　　紫薇殿乃碧游宫正殿。除了后殿做诸人修行之外。前殿乃宗门议事之所。昔日祖师通天教主曾于紫薇殿传道，那时大殿之中人影幢幢。只是，时近千年，繁华已逝，往事成烟，道法不昌。通天教主他老人家亦不知去了何处。而现在的碧游宫宫主，乃是祖师通天教主座下多宝仙尊的徒孙。而多宝仙尊乃通天教主首徒，法力无边。

　　在惜蓉累死累活的走遍万层阶梯，终于到了紫薇殿时，已近正午。只是山中无日月，仙殿中的大能对于时光流逝无知无觉，只是这可苦了奸猾惫懒的惜蓉。她越走，越是对自家师父愈加愤恨，昨日分明可以载她一路，却让自己第二日像乌龟般一阶一阶的踱步，真是气煞她也。

　　惜蓉握紧了小拳头，发誓定要给那为老不尊的师父点儿颜色，给他点儿好看，让他这么欺负自己。这小娘子越想越是不愤，越想心里就越发委屈。等到了那山巅的大殿之时，早已没了之初在传功殿里的派头，一身的萎靡不振。

　　大殿之中的四个蒲团，坐着碧游宫的四尊高人，中间的一个，便是那小娘子的师尊出云子。这出云子见自家徒弟如此作态，眉头一蹙，双眼精光一闪，这目光似如实质般，骇得惜蓉一阵激灵，当下才回复了点颜色。这竟是某种莫测的法术，端的骇人听闻。

　　惜蓉施施然走向正殿的四尊大能，拜了一拜，依次向师父和三位师叔见礼。

　　出云子方才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惜蓉啊，你天资出众，自幼修炼顺风顺水，从没遭遇什么难处。”说罢便朝着他身旁的两位师弟点了点头，继续道，“只是，修道之途，除资质外，心性犹为重要，虽说当今之世，仙道之途日渐飘渺，我等亦该于此逆境中寻一线生机。那玉虚门虽是我宗老对头，但他们的修为亦执天下之牛耳，道法精深不再我等之下。此番遣你入世，除了代本宗行走天下，更重要的便是三十年一次的昆仑论剑，莫要丢了本宫颜面。”出云子肃声道。

　　之前，惜蓉只道这三十年一次的入世是在红尘中游玩一番，没有想到背后还有如此深意。她只是稍微有些意外，丝毫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在她的眼里，只要能离了这蓬莱，便再也没了约束，便是天高人鸟飞，海阔凭鱼跃了。此时的跃跃欲试丝毫不加掩饰。

　　出云子看着这喜怒形于色的徒儿，当真有些失笑，到底还是小孩子，不够淡定啊，“之所以每次论剑都定在昆仑而不是我蓬莱，便是因为昆仑秘境有绝世剑仙邓叶的坐化之地。当年他只出一剑，便破了我宗的诛仙剑阵，其绝世风姿，无人能敌 。入秘境揣摩先人剑意乃一大机缘，你好生把握”。

　　惜蓉点头称是。

　　“诛仙剑之事，你只需留意即可，没有必要专门去寻。只是此时，那大晋朝廷已经国基不稳，你此番前去，恐怕要赶上这改朝换代的混乱之世了。乱世流离，人命如草芥。阿蓉自幼生活在平静的蓬莱岛，唉，真不知道派你出去是否合适。” 说罢出云子便长叹了一声，眼神透出了毫不遮掩的担忧之色。依自己徒儿的境界自然不许担心，而且这丫头古灵精怪，行事也懂得变通，可山外这乱世，出云子竟有些犹豫派她出去到底何不合适。

　　他旁边的那个玄衣道人微微一笑，已然知道师兄的意思，开口说道，“师兄的担忧自有道理，晋室崩溃，天下大乱，终究是难以避免。只是我等须随本心行事，选择或者不选择，皆要顺乎真心，吾心即是吾道。”

　　出云子微微颔首，“师弟所言甚是，是我执着了。”说罢便与惜蓉详细的说了些注意事宜，临走是还让她去寻大师兄段九峦，还有一些叮嘱她说。

　　这一整个下午，出云子苦口婆心，叮咛复叮咛，说了好几年没说过的话，惹的惜蓉几次欲甩了他离殿而去，可奈何那是她家师父，还有其他两位师叔在前，只能一忍再忍。

　　不知觉间，暮色西沉，殿内冷风瑟瑟。目视华惜蓉离开的背影，出云子摇头叹息，心中有些不舍，终究是自己养大的心头肉，头一次离家呢。不料那旁边的道人说道，“师兄如此这般，到像是要嫁自家女儿般。”

　　出云子自嘲一笑，和着不就是女儿离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