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今生不爱你(新版)》木带鱼

14、第 14 章

　　大话是撂下了，具体行动，却令孟然想破了脑袋。
　　踏雪归家，迎接他们的是爹娘期盼的眼神。微微摇头，有丝羞愧——她走时信誓旦旦，归来却…孟大山叹气，近几年由于有晨清帮忙，生活负担减轻不少，曾经被生活压垮的背脊渐渐挺直。看到女儿带着愧疚的目光，他不做声的走到桌边，拿起烟袋，点燃，闷头抽。
　　时而抬头看看窗外的大雪，听着呼啸而过的寒风。
　　想到多年老邻居们即将到来的命运，眉头难得的皱起。
　　村小，家家户户沾亲带故，祖上不出几辈是数的着的亲戚。
　　孟氏乒乓剁阵菜，突然满身怨气的进得主屋，对发怔的孟然埋怨道：“你不是跟神仙关系很好？求求他，他能不管大家？”
　　有些错愕，没想到历来温柔的娘亲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呆呆看着她。
　　“她娘！”孟大山狠狠的呵斥，烟袋在桌腿上用力一磕，发出磅得响声，尚且沉浸在惊愕里的孟然被吓的一哆嗦。
　　看看丈夫狠厉的眼，孟氏扯起袖子开始抹眼泪，带着哽咽：“她舅舅要把水娃子卖到山外做长工去。”
　　傻傻听着，已然没有自己意识，脑中回响一句话：“卖到山外做长工，卖到山外做长工……”表弟才多大？五岁，六岁？这样小的孩子，出去能做什么？就是送给别人做学徒，也嫌小吧？说是做长工，其实，也是无奈的半卖半送给人做养子？
　　她在书上，和晨清从山外带回的资料上看到过。
　　有些小富人家，买回贫寒人家的孩子，很小年纪的孩子，说的好听做养子，实际上找个不必支付工钱的奴婢。
　　即不需要在官府备案，又省了买卖奴婢所需要的费用。
　　这些小孩子们的待遇，可想而知。
　　死的，为大半。侥幸活下来，非伤即残。卖孩子，实属无奈中的无奈。
　　但凡有点希望，不会有人把年龄小的儿女卖给别人。舅舅家，是真的穷到极点了吧，才会出此下策。
　　思绪有些模糊，想不出表弟的模样。年纪小小，跟妮子年纪相仿，怯生生，每次都躲在舅舅身后，不肯叫人也不肯离开。
　　大人讲话多长时间，他就呆在舅舅身后多长时间。任凭她跟丫头如何哄骗都不随她们去疯玩。眼睛如鹿般温顺乖巧。
　　男孩子，尤其是岐山村的男孩子，实在少见这般。
　　卖出去，下场是什么？
　　还没想得出，感觉有人跪在脚边。
　　低头一看，居然是孟氏给她跪了下来。
　　眼泪婆娑，哀戚：“你去求求神仙，啊，你去求求他——他肯帮咱们家，也一定肯帮你舅舅家。那是你亲舅舅啊，亲舅舅。娘就这么一个弟弟，就这么一个侄子，你也就这么一个亲表弟啊——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呜……”
　　孟然顺着床沿也跪了下去，同母亲面对面跪着，扶住她：“娘你别这样，你吓到我了，娘，你别这样…”
　　向来最最通情达理的孟氏，若非无计可施，万万不会这般失态。
　　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
　　丫头跟妮子原本只是怯怯的躲在姐姐身边，如今看到娘亲同姐姐都跪在了地上，她们也跪下去，妮子抱住娘亲，丫头抱住姐姐。
　　母女四人，竟哭成一团。
　　孟大山实在看不过眼，再用力磕一下烟袋，哼声：“她娘！”
　　喊了一声没人理会，再喊一声：“她娘！别哭了！”
　　孟氏边哭边埋怨：“怎么会不帮咱村呢，他是咱村的神仙啊，他怎么可能不帮咱村呢！”
　　正陪娘流泪的孟然闻言，心里打个艮，分不清娘这话埋怨的是晨清，抑或是自己。
　　抬眼看娘，心中一寒。
　　她那温柔的娘亲，如今眼睛里充满愤恨不甘的注视自己，注视的，居然是自己。
　　孟大山走过来，拽起孟氏，呵斥：“你干什么！神仙的决定，然然怎么可能左右？”
　　说着又伸手去拉孟然。
　　却听她娘道：“神仙不是什么都听她的，神仙不是帮咱家银子，帮咱家面？神仙不是教她读书写字？她要是有心，就应该让神仙教小弟念书，就应该让神仙培养小弟——她就是没心，就是只顾着自己——我求她让神仙给小弟取名字，名字呢？都取了三年了，名字呢？我问你名字呢？”嘶吼着，哪里还是平日那个贤妻良母。
　　早就对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大女儿抱怨万分。
　　没错，神仙看重她，因为她帮助他们家。
　　可是对孟家来说，重要的是男孩儿，是小弟！读书真如丈夫所说般能光宗耀祖，就应该让小弟也读书！光耀孟家门楣的事情，应该由小弟来承担，而不是一个将来要泼出门去的女儿！
　　再加上丈夫不许她管教孟然，连带的丫头跟妮子也不许她管教。好容易有个儿子，却整天跟了孟然跑，只跟她最亲！
　　她在家里辛苦维持家务，没人夸奖一句，没人尊重一句。孟然会背首诗，丈夫都要夸奖好久；偶尔帮忙做点家务，都要吼她，怪她不该耽误她读书的时间！
　　谁是当娘的，谁是女儿？
　　好象在这个家里，已经颠倒。
　　心，一再沉下去。失望，绝望，一涌而上。
　　跟在晨清那里遭受的打击不同。
　　她已经把他们当作了家人，带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最亲最不应该防备的家人。
　　如果说在晨清那里遭受的失望让她心跌到谷地，陷入深渊。那么如今母亲的埋怨与恨意则无疑把心撕裂，撕成碎片，再丢入冰天雪地中尝受刺骨冰冷。
　　不解的看着娘亲，不理解啊，真的不理解。究竟哪里做错，竟会使母亲恨她至此？
　　孟大山啪的一巴掌煽在妻子脸上。
　　不知是否煽回了她的理智，孟氏捂着嘴角怔了半晌。室内安静的令人窒息。
　　妮子还是紧紧抱着娘亲，而丫头，则防备的挡在了姐姐前面。
　　也许不懂大人们为何争执，但小小心灵只有一个想法——没有谁，可以伤害姐姐。
　　孟氏踉踉跄跄的走到自己房中。妮子紧跟过去。
　　孟大山看半天女儿，叹气：“你别怪你娘，她也是心疼你表弟，有口无心罢了。”
　　堆起一脸僵硬笑容，扯动嘴角，给爹爹一个难看无比的笑。
　　轻轻挣开丫头的手，走向屋外。任凭爹爹如何叫。
　　到院子外面，茫茫四顾，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
　　突然感觉有人在拽自己衣角，低头看看，丫头，又跟了出来。
　　怯生生叫：“姐姐，冷，回家吧。”边说边打哆嗦。
　　孟然安抚着：“丫头乖，回家。姐姐出去走走。乖。”硬扯下她的手，拔腿就走。
　　丫头本想跟上去，突然有人抚在她的羊角辫上。扭头，居然是从不下山的神仙。
　　瘪嘴，妖僧！
　　话同心声，心中想的毫无隐藏说了出来。
　　晨清一阵苦笑——好个孟然啊，如今妖僧的称号也算琅琅上口，连丫头都会叫呢！
　　抚摩着她的头，哄道：“乖，回家去好不好？哥哥会跟着姐姐。”
　　丫头水汪汪大眼睛看他半天，突然瘪嘴，哇的哭出：“娘娘吵架，姐姐跟娘吵架，爹打娘，娘哭了，姐姐走了…”
　　叹息，再叹息，点头安慰：“哥哥知道，哥哥知道，不用担心。娘跟姐姐很快就和好的。”
　　丫头立刻停止哭泣，看他：“真的？”
　　点头，真的。
　　伸出肉乎乎小指：“打勾勾。”
　　咳嗽一下，无法相信这样小的孩子居然懂得打勾勾要承诺。
　　心中叹息着，孟然啊孟然，你把好好的小孩子都带坏了——她们都不再相信人的承诺。
　　看她坚持的小脸，无奈伸手，边在心中引以为耻边打勾勾。最后还不忘盖章。
　　盖完章，丫头破涕而笑，扭头就走。
　　走出几步，突然回头，对注视她的晨清甜甜说声：“谢谢妖僧——不是哥哥！是——妖僧！”最后两个字吐字发音无比准确，像极了孟然耍赖骂人的语气。
　　晨清口水在嗓子里，一下噎住，咳个不停，一面拿眼狠瞪甜笑的丫头——小丫头，真是不讲理的小丫头，同她姐姐有的一拼！难怪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她姐姐一样刁蛮！
　　看着她进了家门。
　　清澄眼睛渐渐深邃。
　　人的欲望。果然永无止境。
　　生活刚转好，孟氏已经开始不耐了吗？看上去温顺的贤妻良母已经准备掌握家事了？还是，母亲的天性让她察觉出如今的女儿并非亲生女儿？
　　摇摇头，不可能的。只是人的贪念欲望，得到一些，妄图得到更多。
　　这点上，她的丈夫比她可强多了。难怪这个女人未能活到儿女长大成人，未能享到福呢。
　　再看看孟然消失的方向。
　　不知道这番争吵，能否打消她管闲事的念头？还是，又缩回事事防备的乌龟壳里？
　　想到这里，懊恼的瞪眼那个家。灰色僧袍在雪中飘然而去。带走一片轻灵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