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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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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四升有点怵,特别是看到那人走近了,面面相对不足三尺远,他能将对方脸上的细纹疤痕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时候,不由自主一股凉意从脚下升起。
若不是他下盘还算稳,怕那腿都要哆嗦起来。
他心知这来人怕不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端看刚刚那一支细翎,怕不是个习武的公子。这样的人,多少是眼高于顶,不将普通性命当回事的。
可是,话都洋洋洒洒的说出去了,即便是对方要取他性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以死相拼,难道还能跪地求饶不成?
吴老四攥紧了拳头,贴在腿旁,咬牙皱眉注视着来人,那模样简直是如临大敌的猎狗,似乎对方再往前一步,他就要跳起来咬过去了。
宣昭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盯着吴四升。这人的表情在他看来实在是丰富多彩,就跟那说书先生形容的一样,惊觉如兔,龇牙咧嘴虚张声势,脚下却连半步都不敢移动。
不过,到底对方还没当临阵脱逃的逃兵,不算是个胆小鬼。不像某个姓赵的,遇事就跑,逮着他了都还能找机会跑,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心里头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非要哪天把他心里的想法都逼出来才痛快,哼,倒是还舍得和他那师弟说些老掉牙的东西,却不肯好好当当的和他谈上一回,姓赵的就是个怂人。
如此思绪,宣昭的神情也不尽然好看,眉头深敛,表情肃杀,令那吴老四又是心底一沉,深吸一口气,咕哝道:“少爷有何指教,不妨快人快语说出来!咱们这地可不是委婉讲究的地方。”
宣昭打量了吴老四的几个兄弟一眼,这几个人也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围在大黑个旁边。
他轻声一笑,道:“我以为你既然洋洋洒洒说了那么一番话,总该知道这城门口不算是长久之地。我见你一身力气,脑子也够清醒,不是儿女长情的人,如何不另谋出路?”
吴四升愣了片刻,哈哈大笑道:“出路?兖州哪里有出路?躲开胡人的乱兵又如何?粮食都吃的七七八八了,有存粮的地方也全被一窝窝马匪占了,回不去兖州,只能往南方走了呗。可惜淮州不让我们进,除了守在这里等机会,还能如何呢?翻山进去吗?山路又不熟,也没随身的干粮,大寒天的,想打点猎物也难,迷路了就全葬在山堆里了。”
“等在这里也不过是死。”宣昭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到了明年开春,兖州更乱,逃难来的人更多。到时候,淮州更不敢开门放行,你们这些身无一物的难民去哪里?能干什么?谁来养?淮州能养吗?淮州四十万军士一时半会是撤不走的,支持他们都不容易,哪里还能腾出手来接纳你们?指望淮州主动开城门,异想天开!”
“淮州不开门,要我们这些百姓怎么办?这是断了我们的生路啊!”那个刚刚被打的男子也挣扎着站起来,语气中尽是绝望:“我一家老小十口人,只有我和我弟弟逃来了这里,如若是淮州不让我们进城,不如让我们早些也死了,至少黄泉路上还能同家人做个伴。”
这话大约是勾起了周围的人那份差不多的经历,有些呜呜呜止不住的哭起来,有些大声嚷道:“凭什么不开门呐!当今皇上就看着我们百姓这么受苦吗?就真的弃我们于不顾吗?大宣氏要亡了吗?是要亡了吗?“
“呸,狗屁的皇帝。谁不知道他那位置是谋权篡位抢来的?长禄王若是还在,我们还能怕胡人不成!”
有人附和道:“长禄王当年领的镇北军,可是横扫大漠无人能挡,他若还在,当然不至是如今的境况。”
一时间,人群激愤,有哭声,有骂声,凄凄惨惨。
吴四升叹了口气,大掌往脑门上一扣,哀道:“若是到了明儿春,沛固还不开城门,咱们大伙就豁出去,一起撞门进城!”
宣昭长笑起来,笑声在这片哭声哀嚎中格外刺耳。
吴四升有些恼怒,这个公子哥样的人,哪里懂他们的苦,就如他们在哭,对方在笑,界限分明。
“你想笑就笑吧,笑完了便请走吧。”
宣昭一挑眉,“我不是笑你,我是笑宣亦昙肯定不知道,他败就败在以为兖州是一大块无用的负担,所以要彻底弃之不理,可惜了可惜了。高阁庙堂呆久了,确实会忘了,宣氏之启,启于兖州之魂,镇北之军。魂不定而妄想定天下!笑话!”
吴四升瞪圆了眼盯着他,当今皇帝名亦昙,天下皆知,却少有人敢直呼其名的,眼前这个人竟如此胆大,不但直呼名讳,还不乏灭君之言!
“你!”
“我如何?”宣昭眼神一冷,低喝道:“吴四升!我问你,淮州城门不开,兖州就当真没有活路了?!”
吴四升被他这一吼惊得往后一退,硬着脖子道:“那你就是让我回去做马匪!我和我兄弟也许还能吃得下,城门外这些人,却是没办法了!”
“做一辈子马匪吗?”
吴四升一愣:“没死的话,说不定干不过半年,就遇上胡人,被杀得连尸首都不留了。”
“你们杀不回去吗?只能被胡人杀得到处乱窜?”
“说得容易,胡人有马有刀有大王,咱们有什么?一听到胡人来了,早跑得没影儿了,还能和别人打什么?唯一带着兵士抗胡的大皇子都没了踪影,我们这些小囖囖,能干什么啊?”
“兖州就没有一个能打仗的人了?”
人群忽然寂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裸身男子才率先道:“有一个人会打仗!可是他早就偏安一隅,无心插手朝廷之事,兖州战乱至今,他的军队从未相助丝毫!听说有人前去投靠他,也都被他拒绝了。”
“哦,他是谁?”
吴四升与他的兄弟面面相觑,只要是兖州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的名字的,可惜此人只愿坐拥一方享乐富贵,不愿参染兖州的兵事,就是至今,整个兖州都要被胡人铁蹄所盖,也不见他有任何动向,只知道那将军府是醉生梦死酒池肉林。
“他就是飞燕泊毛开年大将军!”
宣昭轻笑一声,笑意不浓,却自有一股成竹在胸气势长存之感,便是周围的人也能因他的神情和声音而感到些微的振奋,犹如在黑暗中点亮了一颗星光,虽弱,却光透无比,能叫人看到前进的方向。
他缓缓道:“毛开年能打仗吗?”
“能!”
“毛开年能打胜仗吗?”
“凶得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闻败迹!他不能打仗,宣氏王朝没有第二人再能打仗了!”
“毛开年要打胡人,驱鞑虏,平兖州,镇北疆,你们可要参军助阵留在兖州?”
“哈哈哈。”吴四升大笑道:“毛大将军若肯出阵,我们还用得着到处流离颠沛吗?他若肯入战,我们必舍命上战场!哪里不是死路,不是苟活,不如舍了这身肉,还给我兖州大地!”
“可惜毛大将军不会从飞燕泊出来的。”
“他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富贵平安了,哪里还会想我们这些苦难百姓。”
“他若能出战,兖州又如何被胡人欺压至此。”
“去投靠他的人,都被他赶出来了。他又怎么瞧得上我们这些赤脚农民。”
宣昭抬了抬头,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扫了一遍,这就是现在的兖州,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但是还有希望,还有希望将这些人团结起来,这便是天时之机。
“十日之后,毛开年会在胡燕关征兵开战,各位若是有兴趣,不妨舍身去胡燕关看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若是各位的处境,少不得沿路奔走相告,携同与往。”
吴四升哑口失言,怔怔的看着宣昭好一会儿,道:“公子此话可当真?”
“行军打仗,岂有戏言?”
“可是,之前去投靠毛大将军的,都被他赶走了!如何说?”裸身男急切道。
“天下时机,此一时彼一时。我既已在兖州,兖州不生,胡人不灭,天下不平,长禄王英魂难宁!”
“当真?”吴四升又问了一句。
“呵,这里离胡燕关几百里,遣调投靠征兵服役规矩就一条:先到先得,人越多官越大。消息总是闻风而散,你比我的消息跑得快一步,未战之前也不是没有成将之可能!”
宣昭背过身,朝着赵纯扬几人走去。
他们也同样是时间紧迫,救人在即,不容多拖沓。
“走了。”
临归一忘了眼沛固城门,笑笑道:“我再去城里讨点口粮来,你们先上路,我去去就追来。”
赵纯扬诧异的看他一眼,小声道:“你去干什么?”
天玄教主却是了然一笑,道:“临归一恐怕同你差不多,以为救了几条命,就救了这天下的命。”
临归一嘿嘿一笑:“能救一个算一个,小王爷既然都肯在这驻足为他们指点一条活路,归一也意思意思,来个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