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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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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哐哐哐几声脆响,黑大个子却是抬脚一踹,怒骂道:“滚你娘的蛋,求我?晚了。想要粥?没门!”
跪地的男人是下了狠手扇自己,嘴角已破,脸肿的老高,一面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一面继续哀求道:“大哥,大哥你发发善心,这身衣服你拿去便是,求你舍碗粥给孩子吧。”
大寒天的,这男人竟一气干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只剩了条中裤着身,便是周围的见了也不由自主的打起哆嗦来。
他一个劲儿的把衣服往大黑个手上塞,这次对方倒是接了过去,嘿嘿一笑道:“昨天让你把衣服让出来,你他娘不干,真是个贱皮子。老子说了,晚了。”
说罢,将衣服扔给另外的男子,看也不看那人,继续招呼排队取粥的往前来。
这时候,离城门最远的一块石头边上,趔趔趄趄的走出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边哭一边朝跪地的男人跑来,却是一个不小心摔倒了,连爬带滚的往这方向走。
旁边没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只是有两个头发花白的太婆,沿路拽了拽那小孩子,小声道:“别过去,小崽,别过去。”
裸身男子见那小孩子出来了,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冲上缸边便要抢粥,他那身力道再大,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饿了几天没吃过饭的。
再说那大黑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都是死人堆里求生的家伙,没一个心慈手软的。当即便是一拳砸过去,旁边的同伙也扑了上来,将那男子束缚住。
不过那男人力气极大,饶是那几个高壮的家伙也拴不住,硬是让他从缸里滔出一碗杂粥来。
“哼,老子说了,你他娘的休想。”大黑个竟是用力一推,将那正缸的杂粥都给倒在了地上,并大声吼道:“你们要怪就怪这个人,毁了大家今天的口粮!”
稀粥绸面一般扑散到泥巴地上,很快就渗入地下,留下少得可怜的碎粮。
尚还没讨到粥的人群嚎啕着一拥而上,跪在地上要将那些又软又细的口粮捡起来。
裸身男子眼睛绯红的盯着地上抢粥的人群,竟是突然失了力气一样跌坐下去,仍由那几个壮汉的拳头揍下来。
四周的人发出阵阵哀默的呻吟,不知是为那些被浪费的粥,还是为那个前途未卜的男子以及小孩。
赵纯扬一皱眉,见那满脸通红的小孩挣扎着凑进那群壮汉砸下的手臂间,哭哭呛呛的嚷着救命,实在是可怜得紧。
饶是他铁石心肠也没法无动于衷,何况他向来心软,不愿见死不救。
赵纯扬正想上前阻止,却听背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他心知天玄教主最是无情,更是对无关自己的事情不多分一丝眼神,以为对方是不愿插手此事。
下一刻却闻耳边一道银针细翎飞过,尖厉的破空声划过半大的群人,笔直的插入正举起拳头的一个男子手臂上。
顿时响起一阵惨叫,吓得那些本就惊若兔子的群人更是个个面色惨淡,彷徨无措。
大黑个抬起头,注视着赵纯扬几人。
他是早看到了这几个家伙,瞧那身打扮非富即贵,不呆在城里享福,反倒出现在这个地方,怕也是不好招惹的。所以大黑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招惹这几个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岂不知这几个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头,以为这里是烟花柳巷之地?有点银子就能作威作福了?
不过那大黑个到底是个精明人,倒没有开口就让人下不来台,只让同伙都停了手,对天玄教主一抱拳道:“咱们这里的人都是些死里逃生的,日子过得都辛苦,少爷几个想来也看得明白,咱们不是一路人,最多是今日这一面之缘,大家各过各的日子,没有必要互相掺和。”
赵纯扬心道这黑大个还挺会说的,哼了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你们好赖几个大壮汉子,欺负一个单枪匹马带孩子的男人算什么?一碗粥罢了,何必做得这么绝?”
大黑个嘿嘿一笑,道:“绝?不绝我也活不下来,这世道就这样,几位少爷怕是理解不了的。”
“你宁愿把一缸粥倒了,把大家的口粮都作废,也不愿舍一碗给那生病的小孩子,就因为这个初来乍到的男子不够听话,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你的那小鸡肚肠,忍不下这口气。”张仪瞪着个眼,愤愤不平的接话道:“就是个黑心肠的人!”
大黑个瞥了眼张仪,一瘪嘴道:“小娃头一个,还没你出声的份儿!”
他往前走了两步,指着方才用翎的天玄教主道:“看少爷模样,是个心思明智的人,你来说说看,咱们这城门外的老老少少,还能如何过这日子?或者我又如何做个不黑心肠的人?”
他仰仰头,忽然揭开衣襟,露出肚子上一条手臂长的刀疤,接着道:“一个月前这沛固便已是闭了城门,比官令还要早他娘的好几天!上头的人就没指望要给我们这些逃难的留条活路,至于灾粮,更是想都不要想。若不是半个月前,老子这帮兄弟拼死拼活在他们运粮差补去兖州的时候截了官家的道,怕是这点灾粮也下不来。我大哥三弟都在劫道的时候受伤死了,就我活下来了,还算运气不错,没死成,讨来饭吃了,还能剩下些分给这里的老老少少糊个口。“
他笑笑,继续道:“还不赖吧,咱总算还留了口粥给大家。当初我们兄弟拼死劫道的时候,在场的也没帮过忙,连尸体也没人帮填把土的。至于今天这贱皮子,昨天来的时候,我见他身体还算不错,那身衣服够好的,本想让他和我兄弟换换,算是给个拜山头的见面礼吧。识相的我不会少他吃喝,到底是个汉子,比这些老弱病残有用多了。可惜是个不灵光的,那就没办法了,总不济我还得哄着他不成?给他个下马威,也不算离谱吧?谁知道他还不落教,偏要耍横,硬要抢这缸粥,这可是老子豁出命换来的,白让他抢到手了,明日还如何分这粥?都来抢不成?看谁力气大?谁抢得多?”
“至于那孩子,可怜,然而这地里,谁不可怜?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谁比谁惨了?”大黑个嘘了口气,摇摇头道:“少爷,你既出手了,想出头当这个大好人,我吴四升也不是没眼色的,今儿这大善人呐,便让你做去。咱门兄弟几人是没这个能力了。”
旁边另有人起哄道:“四哥,你瞧这几个富家少爷样,哪里是真大发善心,不过是在我们这装装良心,吃饱喝足闲的撑的罢了。真要让他们为这城门外的老少均点吃食来,不出三日,恐怕这几位少爷家早溜得不知哪儿去了。”
张仪不服道:“谁装善心了?是个人都不会像你们这么黑毒心肠的,还好意思如此理直气壮。我就是要把自己的吃食分给那小孩,你奈我何?”
说罢,他便从包里掏出几块干粮,小跑到那小孩面前,将东西一股脑全给塞人手里,哄道:“饿了吧,快吃。”
那小孩停了哭声,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又将干粮拿到倒地的裸身男子嘴边,道:“吃,吃。”
赵纯扬本是有心插手,但听那黑大个说完这番话,心情却是万分复杂。他扫了一眼四周的人,大部分都还饿着肚子,眼巴巴的看着那小孩子手上的干粮,神情赤-裸得有几分渗人。
他拍拍腰间,早上的那块饼已经吃光了,只还剩半壶酒坠在酒壶里框框直响。
他们是急着赶去大漠寻找大皇子宣亦皓的下落,身上带的食物也不算多,就是全拿出来,其实也远远不够分给这些人,再说,这点口粮又能管几天呢?今日吃饱了,明日又如何呢?
吴四升也许是自私狠厉了些,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本是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能在这战乱中求得一丝生机,已然实属不易,过多的苛责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他所言,至少他和他兄弟还能为这城门口的一群老少挣来一口粥把命吊住。
“归一,你先把我们的食物分一半出来,给没喝到粥的人均一些。李圣隆,你去帮忙看看那小孩的病况,顺便给点伤药给刚刚被细翎伤了的人。”
赵纯扬一挑眉,眨眨眼,回头看着说话的天玄教主,似乎有几分不可思议,但宣昭并未理会他的惊诧,径直朝着那大黑个走去。
他身着暗银色的锦衣,脸上虽布满斑纹,但轮廓分明,脸型鼻梁都出挑,一双眼睛黑亮亮的,神采奕奕,与这死气沉沉腐臭熏天的地方实在是不成调。
越是往靠近城门口人多的地方走,越是让这群要死不死的人感到一种可怕的恐惧。
恐惧的不是他的面容和冰凉的气息,而是那种鲜明的对比,更加凸显了他们蝼蚁一般的生命是何等的卑微,无力。
死神离得如此近,却动弹不了分毫。
那不是麻木,而是绝望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