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木龙镇神剑传》天道酬勤

76、第七十六章

　　赵纯扬绷着脸，佯装无所事般，埋头继续嗑瓜子。

　　来人不声不响的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久不见出声，拿着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

　　赵纯扬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斜昵了对方一眼，把嘴里的瓜子嚼的咯吱咯吱的，有气没处使的讽刺道：“哦，教主可是又来等着赵某嗑了瓜子喂你？”

　　“是你自己愿意喂的。”

　　赵纯扬双眼一瞪，估计是着实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句话呛得他瓜子仁塞住喉咙口，捶胸顿足好一会儿，一咬牙道：“谁叫赵某要可怜个傻子？岂知是教主装疯卖傻，原是要做戏给桃花宫主看的。”

　　“做戏又如何？他又何尝不在你面前做戏的？我不过替你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难道你还要替他担忧，向我讨个说法不成？”

　　赵纯扬一哽，他倒是无所谓宣昭骗不骗桓无风，他就觉得吧，宣昭骗他这回事，怎么琢磨都让人有点难以启齿。不过对方回得却又几分委屈和挑衅，让赵纯扬又嚼出几丝酥酥麻麻的喜感，反而难为情起来，不知如何接话下去才好。

　　天玄教主见他不语，道：“做师傅的不见为徒儿伤势担忧，胳膊肘子却往外拐，替个硬闯上门的对头和我置气，算是什么师傅？”

　　不等赵纯扬回话，他又道：“也是，从头到尾就是个假师傅罢了。嘴里说着当我是宝贝徒弟的话，干的事情可没一样落好的。不是让你师弟抢走我的画魂笔，就是让某人的师兄要灭我全教。来来回回伤得不少，却不见当师傅的担心一二，反倒是还挂念着负心之人，可真是个好师傅。”

　　赵纯扬越听越是心虚，撇了眼冷冷淡淡的人，摸不清这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想要解释一开口又变得结结巴巴了。

　　他当然担心宣昭，不过对方既然是做戏，又哪儿需他来担忧的。再说他又什么时候牵挂其他人了？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

　　天玄教主冷冷一笑，道：“也不知道方才是谁迫不及待的先去见那破宫主？又不是我天玄教之人，又不是梧州之人，着急个什么劲儿？”

　　赵纯扬一抿嘴，不知该喜还是不该喜，见人面色冷淡，又生出几多内疚，自觉是欠人良多，便是一咬牙道：“赵某是个粗人，只收过你这一个徒弟，做得不好欠你太多，你若让我现在就提剑出门为你的伤讨个说法，我立刻动身就是。”

　　“谁要你提剑讨说法？说得好像你就能打的过别人似得。”天玄教主不留情面的挑眉道，嘴角微撇，直勾勾的看着赵纯扬，似乎对对方任何一个表情都特别有兴致，那模样倒不算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徒弟，反而像个伺机而动猎手，看得赵纯扬心慌。

　　“他伤你几掌，我还他几掌便是。”

　　“哦，你别夸口，追去就免了。下次若遇上你那好师弟了，你可别舍不得下手。”天玄教主指指方才被桓无风一掌拍下的胸口，一把扯过赵纯扬的手抵在那泛红的肌肤上，低声道：“这里，胸口这里伤得最深，当师傅的可别忘了。”

　　赵纯扬掌心一热，指尖如火炙，连忙缩回手，清清嗓子道：“你说如此便如此。”

　　话毕，起身就要走，却听得天玄教主悠悠道：“做师傅的怎么比做徒弟的还要心急？话还没说完呢，算起来，胸口这伤不过尔尔，算不得什么。”

　　赵纯扬背后一僵，感觉到对方也站了起来，贴在他身后，冰凉凉的手指抚摸上他脸颊，顺着颧骨往下摩挲，那指节移动既慢又轻，冰寒的触感却是格外分明，像是一片片雪花在饱含温热的脸颊上融化开来。

　　“还有这张脸，也得算在你好师弟的头上。”

　　赵纯扬一动不动，眼睛眨了眨，感觉睫毛在下眼帘上扫过。他轻轻合上眼皮，正迎着对方嘴里呼出的气息拍打在鼻梁上。

　　“脸，也许还算不上多重要。”

　　冰寒的触感从脖颈滑到他胸间，那根笔直的指头抵在他心脏之上，用尽全力一般按压着，赵纯扬几乎被那指头按到踉跄，连胸腔都好似要被戳破。

　　“重要的是，伤了这里。我去找哪个不长眼的算账？杀了他也难以泄愤。”

　　赵纯扬缓缓睁开眼，嘴里尽是涩意。

　　明明心中万千好意，出口却化不出一句好言。

　　满胸满腔尽是炙热深情，临到头了也不过看着对方离去的孑然背影。

　　他再也不是十几年前可以肆意表达喜爱的桃花庵赵纯扬，不若那样轻，像浮在远空的流云。

　　他心底烧着的是一团岩浆炙流，埋在深深的悬崖底部，淌到哪里就烧到哪里，把言语都烧成了一片灰烬。正谓是：

　　赤诚灼心咫尺距，片语只言口不启。
　　问道深情何处是，韶华作陪人相依。

　　三月末，淮州军终于派出了两万的先头部队开始向万情山道进发，三条入州之路，全堵满了入州之军士，他们行步极缓，对山间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警惕得要命，害怕中了梧州的埋伏。

　　就在皇帝下令进发取攻梧州的前一刻，他收到了兖州投来的速报，胡人的五万骑兵再次进攻兖州边境，一路烧杀抢虐直至兖州腹地。

　　整个兖州就如破门大开的庭院，任由胡人的铁蹄乱塌，伤残破败不堪。

　　时不待人，皇帝这才下了进攻的命令，无论如何要一举拿下宣铭。

　　然则此时的兖州已经是人间地狱，皇帝分身乏术，六王爷固守宁州不愿伸出援兵相救，唯一肯带兵奋战在兖州一线的大皇子却在这波胡人的铁蹄攻伐下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宣氏要亡了。

　　因为，唯一一个肯为这王朝天下固山河的皇家血脉已经死在胡人的刀下，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站出来了。

　　兖州失守，宣氏的江山要败了。

　　更多的难民蜂拥挤向南方。

　　赵纯扬刚刚踏上淮兖边境，便为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尸横遍野，路尽饥肉寒骨，老弱病残一个个围挤在淮州的各个城镇大门之外，守着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灾粮苟延残喘。

　　腐尸的臭味混杂着其他气味充斥在冰天雪地里，尚还幸存的人鼓瞪着一双双格外突兀的眼睛望着高高的城墙，好像希望多看几眼，就能把厚重的城墙看出个洞，他们就能钻入淮州，前往南方了一样。

　　命运在这里显得单薄而可笑，这些人哪里有什么命运，不过是待宰的猪羊家禽，恐怕比此还要更令人感到漠然。

　　三日前，宣昭收到兖州传来的信报，大皇子宣亦皓被俘。等到宣铭平安渡过漳州长河的消息一定，他便带着赵纯扬几人辗转汾州赶往兖州。

　　正是在淮兖边境目睹了眼前的状况。

　　原来在半个月前，淮兖边境的各个城镇就已经收到了闭城的命令，不再放人通过。

　　大部分守在城门外的，都是些侥幸逃亡至此的老弱病残，缺衣少食，没有办法再辗转深入山林逃入淮州，唯一的路便是各条官道县道，然而这些道路都得经由边境城镇入州，既然是得了命令关闭了城门，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困在这里了。

　　寄希望于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了，淮州能开门通城，让还活着的人进城去。

　　午时，沛固城的城门开出了一丝缝，安送灾粮的兵士将少得可怜的杂粥送出城门，打点几个守在城口的难民将其分派下去。

　　那几个难民显然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伙，就指着这份差事填饱肚子。对于只能留在此处的弱势百姓而言，早就没有力气和心思去反抗强者所带来的不公平。

　　所以要等到那几个男子喝饱了，才招呼围坐在四周的人上前来讨粥。

　　这些人早已习惯这般流程，一个一个这才跳起来涌往粥缸旁，捧起烂罐破碗等着稀捞捞的杂粥被钥入自个儿的手里。

　　“啪——”一声脆响，粉碎的陶片飞弹开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破口大骂：“你吃胀了豹子胆了？还敢来找你爷爷我讨吃食！呵呵，滚你娘的屁儿蛋，昨天不是骨头硬吗？我告诉你，你可别想从我这儿分去半粒米！吃你的黄泥巴去吧。”

　　赵纯扬寻声望去，骂人的是个黑黝黝的高大男子，他正是掌勺分粥的人，恶狠狠的瞪着面前不及他肩膀高的另一男子。看了对方好一会儿，便哼笑一声，转头又对旁边的兄弟道：“这他妈新来的就是蠢蛋梆子，不给他点教训，他不知道叫谁爹。真他妈晦气。”

　　挨骂的男子衣着看起来还算干净，恐怕是才到此地，看起来精气神各方面都不错，按说不一定要留在城门口，伙同些年轻人找条山道进淮州也不是不可行，又或者也有不少兖州的年轻男子入了马匪，也干起了烧杀抢虐的勾当，总算也是一条活路。

　　不过他显然有什么隐忧，待那黑高男子骂完，便咚的一下跪了下去，毫不犹豫的哀求道：“求求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这等荒野山民计较，大哥你行行好，给我家小孩一碗粥吧。他真的等着这粥救命了，大哥你发发善心，千刀万剐的错，都是我这个蠢货不知天高地厚犯的，你打我吧，你就打我吧。”

　　说着他便去拉大黑个的手朝着自己脸上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