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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杖责 ...


  •   在太平精致明丽的院子里竟然临时搭起了成排的木架,挂满了吊死的宫女,甚至连秋千架上也挂了人,林林总总总有十来个人,白花花垂落的绫子刺痛了太平的眼睛。红黑两色的花间裙摆如同死亡的旗帜,几乎要拂到人的脸上来。咫尺天涯,生死两望。

      更可怕的是,还有宫女站在简陋的木凳上,正要把头往白色的绳圈里套,旁边有凶恶的灰袍内侍和凶神恶煞的侍卫持刀逼赶着。这些杨再深宫的柔弱女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毫无反抗之力,只敢嘤嘤哭泣。但是太平的出现好像让她们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站在凳子上,正准备把脖子往绳圈里套的阿春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挣扎着跳下来,“公主救我!”原来她比太平早一步回宫。一回到宫里却被怒气冲冲的天后领着人一并拿下。一院子的宫女内侍顿时乱作一团,稍后才知道小公主居然不见了。而且翻遍了整个大明宫也找不到。二圣气得要追究这群奴才看护不力的罪责。

      见她这样,有几个胆子大的,奋力争开宦官侍卫们的钳制,撕扯挣扎着、踉踉跄跄地跑向门口,大声呼叫者:“殿下救救我们!天、天后……不,二圣要杀我们!”霎时院子里鸡飞狗跳,哭声震天,快死的人也以为有了一线生机,纷纷放开了白绫绳套,跳下凳子,大声哭嚎着奔向太平站立的方向。

      侍卫们被吓了一跳,来不及警告,举刀就劈。只见雪亮的钢刀不由分说地砍向那些天鹅般优美纤长的脖颈,阿春的脖子一下子就斩开了一半,刀太快了以至于她瞬间没意识到,咳嗽着想把歪斜的脖子扶正,但下一秒就无力地瘫倒在地。断裂的血脉嘶嘶地往外喷着热血,甚至渐染了园中的花叶和雪白的院墙,淋淋沥沥得挂下来,令人胆战心惊,宛如血池地狱一般。

      太平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觉得恐惧,只是非常愤怒。她只有在政变逼宫的时候才见过这样血流遍地的情形,如此毫不留情的屠杀无异于一记狠狠的耳光,抽的她面颊生疼。跟在后面的李贤也惊异无比,顾不上自己优雅若仙的仪态,一个箭步挡在太平面前,遮住她的视线,避免看见那些凶残血腥如梦魇般的景象。“大胆!谁准你们在后宫内院放肆!没看见公主在此地吗!要是惊了她你们几个脑袋赔得起!停下!都停下!”他气得大声呵斥。

      侍卫们却没有太把他的发作当回事,从容地把几个奄奄一息的宫女架回木凳上,在死人的衣裙上抹干净佩刀上的血迹,那长官才不慌不忙、敷衍地单膝跪地:“雍王殿下、公主殿下休要气恼,我等也是奉了二圣的旨意!这一院子的奴婢今天都要就地正法!天后殿下说了,公主殿下要是当真心疼她们,以后就当谨言慎行,您还小,这宫里心怀叵测之人可不少!”

      “这等浅显的道理,吾还用不着你这等人来教!吾且问你,如今吾已经回宫,这杀人的事能不能暂停!难道要在吾面前上演玄武门变乱么!”太平拨开高大的李贤,气势很足地回敬,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倒使得那侍卫长暗暗吃了一惊,他还以为那个娇贵的小公主见此情形早就吓得嘤嘤哭泣。为此他还质疑过天后下这样血腥的命令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能!”他硬着头皮回答,简直不敢看公主的眼睛,那是冰冷的火焰。

      李贤也挑高了眉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嗯?什么意思?”

      “二位殿下容禀!可是末将实在无法最从您的命令!天后说了,即使您回来,这些人今天也难以活命!”

      “杀鸡儆猴么——”太平眼睛一转,不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众柔弱的宫女中显得格外挺拔,犹如垂柳中的松树,她不由惊叫起来,“张夫人!”只见张夫人被绑在廊下,头发披散,一身白衣。那是待罪的意思。

      ”你们疯了吗!”太平叫出来,踩过满地狼藉,扑上去死命扯张夫人身上的麻绳。奈何那绳子捆得死紧,根本没想到有人会来解开一般。“她是有封诰的郡夫人!谁许你们动粗的!”如果前面宫女们死亡的情形,她只是觉得被母亲弄了个下马威,十分丢人,但并没有真正触动内心,甚至还有点借刀杀人的意思。毕竟阿春那样的奴婢,即使母亲不杀,她自己也要寻个由头换掉。谁知道这群人里还有多少眼线呢!可是张夫人不同,她的前一世几乎都是跟太平捆绑在一起,不论是洛阳天堂的大火还是后来的神龙政变,几乎都有张夫人奔波往返的身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才是真正的生死相随。这一次无论如何太平乡给她一个好结局,怎么可以莫名其妙地倒在这里。

      相比太平的心急火燎,张夫人倒是一种见惯风浪的平静:“殿下不用费力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去找二圣……”又低声道,“我看天后那意思倒不是您私自出宫,而是怀疑有人背后挑唆,杀鸡儆猴给那个人看呢!再说她也不会真的对妾下手!”

      `听到这话,太平心下了然,和她猜测的一样,母亲果然是觉得那帮皇亲国戚中有人打公主的主意,要把公主骗出宫去生米做成熟饭,所以才那么生气,杀鸡给她认为的那些人看,顺便教训下不听话的小女儿,根本没想到出宫的事情是太平自己安排的。她索性装作气急败坏的一跺脚:“我找他们去!”转身奔出院子,李贤急忙跟在后面,留下一句怒骂给跪了一地的内侍和侍卫:“一群冥顽不灵的蠢材!”

      太平在前面疾奔,李贤人高腿长,袍裾翻飞,几步赶上,一把把她捞进自己白纱金伞的华丽步辇。一声令下,八个内侍一起发力,跑过大明宫诸多广漠安详的白沙广场,崔巍高耸的龙楼凤阁,抵达直插云霄、仙气缭绕的望仙台的时候,竟然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

      兄妹俩匆匆跨进堂皇典雅仿若天宫的宴会厅,来不及打量四下因为公主走失,噤若寒蝉的皇亲国戚。只见上首高坐的怒气重重的二圣,李弘满脸僵硬,陪着小心,仿佛在讲什么宽慰的话,可是那两位紧绷的脸上丝毫不见松弛。

      “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太平再也没有犹豫,华丽的波斯地毯上即便没有跪垫,她也毫不犹豫俯身就拜。她从空隙中偷窥大堂上的人,只见都是今天与会的外戚贵族,连新任的准太子妃也在,煞白着一张脸,咬紧了嘴唇,唯恐受到连累。她第一次进宫就遭到这样的事,实在不知道怎么在不熟悉的太子未婚夫和二圣姑舅间周旋。她都不知道怎么自处,别人就更别的说了,莫不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更别说就在刚才帝后二圣把他们狠狠发作了一顿。天晓得,他们就是有算计着小公主下降,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铺排,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哦,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在宫外玩得可还高兴?”皇帝板着脸说,语气中满是另有所指,“那个带你出宫的人呢?可有一同回来?”感情皇帝还是认为自己的女儿是被拐带的,而且决议抓出那个罪魁祸首。

      太平从容地磕了个头,清晰地说:“没有什么人带儿出宫,是儿一时好奇,听说长安街上繁华世所罕见,就想到宫外去看看!有二哥为证!请二位大人明察!”说罢又磕了个头,黑眼睛毫不躲避地看着高堂上的父母。

      “如此——”皇帝沉吟着审视小女儿,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转向同样气喘吁吁的二儿子,“贤,你说说看!”

      李贤听到父亲点自己的名字,狠狠睨了妹妹一眼,躬身道:“是!儿是在曲江附近碰到闲逛的小妹,当时她身边并没有旁人!”

      “这么说来,你真的是自己跑出去的?也罢,小孩心性,不足为怪。不过,这事可没有下次哦,你看今天好好的花会,准太子妃第一次见客的好日子,都让你给搅合了……”皇帝絮絮叨叨地教训着。

      太平打断他,“那就请父亲放了我院中的人!她们有些已经丢了性命,若真的赶尽杀绝,怕有违这宫中的天和!”她一字一句铿锵的说,眼睛却盯着她一脸优雅浅笑的母亲。她知道父亲的怒气是短暂而浅薄易散的,他也不会知道那满院子血腥杀戮是怎么样的残酷,真正心机深沉操纵一切的是她的母亲。

      “那些奴婢不好、擅离职守,换一批也未尝不可。”皇帝无所谓地说。太平知道这种说辞是委婉的拒绝,她那一院子的人命运堪忧了。不过这于她也无所谓,正好借父亲之手大清洗一番,也省得她挨个去查眼线。只是有一个人,她誓死也要保住。

      “只是别的奴婢尚可,请二位大人开恩,放了张夫人!她是有封诰的内命妇,于情于理不该受这样的错待!”

      话音刚落,人群里张夫人夫家和娘家的人立刻骚动起来,要知道两家分别领着陈国公和应国公的爵位,都是当年太宗秦王府的猛将,哪里受得了这种事。只为公主失踪一会儿就受罚,听上去还是要伤及性命的那种,怎么都有点太过了。

      “哦?朕可没有命令要她受罚……唐律放在那里,朕怎么会为难一个有诰命的郡夫人呢?想来是弄错了!”皇帝环顾四周,尴尬的解释。“皇后,你看这——”他习惯地把烫手山芋丢给皇后,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看向了皇后,看她怎么解释。

      武皇后优雅的开口了,没有丝毫得慌张,还有时间从容地掖一掖鬓角春云般的秀发,长指白若葱根,软如柔荑,让人生不出一点厌恶,“呵,张夫人么,想事他们弄错了,我这就让人把她放了。”她恬淡而从容的说,仿佛就是一桩无心的过失,“不过她身为你的乳母,如此玩忽职守也实在是不应该,别人都一死偿命了,她本该领更重的罪才是……”

      在场的人都点头称是,除了张夫人的家人,位尊者责任也更重,这是常识,何况有人正等着看名望素高的陈国公和应国公家的笑话。两家人脸上都露出了憋气愤怒的神色,皇后见了也不抚慰,只是轻描淡写地话锋一转:“念在她忠心,数年来兢兢业业地位公主操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二十也就罢了。”这下张夫人家人的脸色更古怪了,杖责二十确实是不轻不重的处罚,可是处罚虽轻,面子却扫地了。皇后这不知道是要打谁的脸。

      只有太平知道,母亲应该是信了二哥的话,她应该自己也有线报,猜测的确是太平自己想法子溜出宫去,而且最大的帮手就是张夫人,才要公然打她们这对主仆的脸。

      不一会太监来报,说张夫人在殿外叩谢皇恩,领那二十杖责。她的家人都是一副黑脸,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听任殿外的太监一五一十地报数,打将起来。一下一下都是实打实棍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张夫人也是个硬汉心性,整个过程中愣是没有叫过一声。太平却能够想象衣裙被打破,白色的中衣慢慢被渗出的鲜血染红的场景。要知道宫里的太监们这样一五一十的打法,是能够打死人的。

      可是她现在却不能动,也不能求情,不然就做实了母亲的猜测,会招来更严厉的责罚。她看着龙椅上的父亲,慢慢捏紧了拳头。是的,只有坐上了那个位置才能保护所有她爱的人,可是,这并不是她的本意,更何况还有母亲无所不在的阴影,她的前世已经被困在阴影下,消耗了一切。丈夫、哥哥、父亲、儿子。难道就没有一个更好的摆脱的办法吗?

      在大明宫里,被无常世事消解的命运,怎么都挣脱不掉吗?

      皇帝看着女儿直勾勾的眼神,以为她是被杖刑吓到了,不禁一阵后悔。怪皇后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动手。于是赶紧宽和地说,“朕看今天就到这里吧!想必大家都累了吧!众卿都跪安吧——”

      “且慢!”皇后突然阻止,满脸神秘,“吾这里倒是有一个异人,正要请大家鉴赏!”她拍了两下手,从大殿的帘幕后面,转出一个面容清癯、不苟言笑的道士,青衣直裰,手捉玉拂尘,身姿翩然,居然端端正正的留着三清神像般的三缕长须。

      太平一看登时睁大了眼,这人可不就是臭名昭著的明崇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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