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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善终 ...


  •   惊闻贺兰敏之出了事,各路眼线纷纷以最快的速度上报。不一会,几乎所有的长安权贵家中都已经收到了这惊人的情报。

      最先赶来的是听到外孙出事、从病床上挣扎起身的杨夫人,看到贺兰敏之死不瞑目的尸首和满身染血的外孙女,简直天崩地裂直摧心肝,那老妇人只看了一眼就直接晕了过去。太平冷眼旁观那乱哄哄的场景,心想从前那次贺兰夫人和其女儿被武后毒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景象。明知道会发生悲剧却不严加管束,致使悲剧一次又一次上演全,老夫人呐,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是纵容,还是溺杀。

      虽然这件凶杀案是太平所为,不管怎样也和太平脱不了干系,但是再怎么样也不会把那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和娇弱美丽的小公主联系在一起。她是一个纯洁无辜的受害者。张夫人的说辞是贺兰敏之想伤害公主,为母亲和姐姐报仇,未遂,被公主身边的侍卫抓捕,当场畏罪自尽。为了掩人耳目,太平乘人不备划伤了自己的手臂,缠上了绷带,使这个故事看起来更可信。

      重重全副武装的侍卫拱卫着太平,全副武装里外三层,个个直勾勾瞪着地上鲜血淋漓的死人,仿佛贺兰敏之随时会活过来伤害小公主。直到太子李弘带着人匆匆忙忙从大明宫赶来。同来的还有看上去温雅如玉的雍王李贤。

      “太平,你没事吧?那畜生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李弘在大老远的地方看见太平,就急不可耐地叫道。及至看见太平一身的鲜血,又是好一通暴跳如雷。“孤早说过那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其心可诛!其心可诛!你们就是这么保护公主殿下的?”他把太平拉到怀里,上上下下检查个遍,确认没有大的损伤,才怒不可遏的责问旁边的人。

      众人连忙跪下告罪,太平使了个眼色,张夫人只好抹着眼泪把贺兰敏之图谋不轨、行刺不遂畏罪自杀的事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

      李弘是个正直而嫉恶如仇好兄长,本来就很厌恶杨家贺兰家武家等外戚,只是碍于母亲的脸面。这事一出,他就认定了是贺兰敏之作孽在先,根本不疑有他,打赶到杨府开始就使劲安慰“受到严重惊吓”“暂时失语”的小妹,几乎到了出尽百宝的程度,压根没对贺兰敏之的死表示丝毫怜悯和同情。其实在他心里这个表弟根本死有余辜,要不是念在一线亲情,连全尸都别想有。更别说去安慰受到严重刺激的外祖母了。

      两相对比,显然小他两岁的李贤做事更有章法。他一到杨府就去杨夫人那里安排各种善后事宜,又仔细询问了给贺兰敏之验尸的忤作,跟来办案的大理寺的官员闭门商谈了一会,把他们都打发了。最后指挥下人把现场收拾得一干二净,才笑眯眯的来到太平面前。此时太平已经在奶娘的服侍下换好了衣服,正舒舒服服坐着吃果子。李贤冷不丁一撩袍裾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生生把她吓了一跳。

      其实,在四位兄长之中,太平认为最有才学、最可敬爱的也就是这个二哥李贤。所以,在上一次的生死轮回中,她哀痛于他悲惨的命运、孤高如松的气节,连他最后的死都有一种岩岩若玉山之崩摧的悲剧式的美感。足以遗恨千古。同时这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什么都瞒不过他,他只是用那双细长的凤眼淡淡地盯着太平看了一眼,她就明白了,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那也就没有再瞒的必要。太平放下手中的果子,擦干净手上的点心渣子,屏退左右。
      “二哥想知道什么?”她问,顷刻间换了一副大人的神色。
      “我不是来问罪的……只是……小妹,到底发生了什么?”李贤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案的边沿,蹙起长眉,斟酌着问。

      “很简单,他要杀我,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先杀了他。”太平不咸不淡地说着,像在叙述天气的好坏。“哥哥,你知道的,他的母亲和姐姐可都是毁在母后的手上。当然,”她加了一句,“就爬床来说,也算罪有应得。”

      李贤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的爬床二字,比听到妹妹亲口承认杀人更不悦。“什么爬床?小小年纪,金枝玉叶,哪里听来的市井俚语!”

      “呵呵,金枝玉叶?这话也就骗骗外人,”太平无不感慨地说,眼睛里有一种李贤看不懂的沧桑,“哥哥,其实我们都是大明宫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时刻准备着厮杀,世上最险恶的我们都看过了,还有什么可避忌的?”

      李贤一时语塞,良久才说,“……那你也不避忌我把这事如实告诉母后?”
      “我本来就不准备瞒着她,”太平拍拍满是饼屑的衣裙,无所谓地说,“倒是哥哥你,这么急不可耐地打扫命案现场,是为了毁灭证据吗?”

      李贤站起身来,一甩袍袖,到底还年轻,修为不够,有种被拆穿的尴尬,“哼!这还不是为了你!谁想有一个幼龄杀人名声的妹妹——”

      “杀人也总比幼年被□□的名声好听的多。”太平接口,冷声说道,“哥哥你知道么,贺兰敏之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所以我才不得不杀了他。”

      李贤猛地捏紧了拳头,这俊秀卓逸的皇子好像终于听到了什么触动他的东西,神色为之一变,可称得上目光阴鸷,“那他还真是死得其所!我这笔吊丧的帛金也可以省下了。”

      李弘从外面匆匆走入堂内,他带着金吾卫把杨府所有可疑的人都扫荡了一遍,确认没有漏网的才来找弟妹,“都处置妥当了么?我们最好早点回去,免得父皇母后担心。也省的再出什么幺蛾子,杨家有的是心怀叵测的外戚!”他恨恨的说。“当时硬要留下小妹,根本就是有所图谋!”

      太平瞬间换上一副林间小鹿般害怕的神色,躲到李贤身后,柔弱的身体似乎还在颤抖,更惹得血气方刚的李弘怜爱,“哥哥,我好害怕,我、我们还是快回宫去吧!”

      “嗯,此处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既然已经了事,那就走吧!”李贤搂着太平,最后说道。

      就这样,兄妹三人在金吾卫们浩浩荡荡的仪仗护卫下回到了大明宫。早已等急的皇帝急忙把小女儿揽到身边,招来御医臣下,很是一番扰攘。太平就算再不耐烦,这时也只好乖乖捱着。其实她最想做的是,回到自己的清宫好好睡一觉,把纷乱庞杂的事物好好理一理,才好安排今后的行事。皇帝不会明白小女儿的心思,他只是一个溺爱女儿的父亲,以为无微不至的物质上的关怀可以填补无心的过失,殊不知这个看似天真的孩子早已看穿了生死爱恨。倒是作为母亲的武皇后,始终没有在太平面前出现。

      据李贤说,是在调查旁的重要的事。太平知道,这个时候,旁的重要的事就只有未来太子妃被贺兰敏之□□那档子事。她必须及早决断,在太子李弘知道之前,免得辱没皇家。太平的这位母后一辈子,不是在弄权,就是弄人
      。
      太平见到武后,是过了一段日子,贺兰敏之的事几乎已经平息了。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武后后无征兆的来到女儿的寝宫,像一团明丽的朝霞飘然而至。如此耀眼而美丽。在前世,武后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即使活着的时候,太平印象中也只是她垂垂老矣的模样,再一次看到武后容光焕发光彩照人的样子,不由对这种惊人的美肃然起敬。它源自永不止息的欲望及一颗勃勃的雄心。

      父亲全心地爱着她,并且最后把帝国所有的权柄都交给了她,不是毫无道理。

      太过美丽,这是她的优点和武器。

      这个给了他们兄妹生命,又几乎毁灭全部的、难以言说的女人。

      她一个不耐的眼色,张夫人带着侍女内侍全躬身退了下去。偌大的寝宫里只剩这母女两。阳光从窗棂的间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阴影,仿佛横亘在两人间不可跨越的楚河汉界一般。
      “瀛泽,你是个早慧的孩子。杨府的事,你二哥都己经告诉我了,贺兰敏之的所为,你自以为明白原因,其实却完全误解了。你所知道的都是谣言。”武后温和地喊她的字,似乎诚挚而温柔地开解着心爱的小女儿。

      太平一时没有回话,因为百感交集。很久没有人喊她的字了。她不知道,这两个字再次被人提起,居然是这样的情形。这个在她生命中极其重要却又复杂难言的女人。
      “母亲,我不认为那些是无聊的谣言,”最后她说,“就算是您种的因,您也不用感到内疚,毕竟我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不是吗?”

      “我没有内疚,不管你听到什么传言而有了这样的想法,你的姨母和表姐的死都是一场意外,是她们的天命。我不想你变得和敏之一样偏激而疯狂。不论如何,作为帝国的公主,你都不该亲自动手杀了他。”武后用一种对待大人的语气,严肃的说道。那神情是威严而可信的。
      而太平像听到一个笑话般眯起了眼睛,“那我应该怎么办,等着被侵犯等着被杀死么?!像一个柔弱守礼的金枝玉叶那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
      “再说,”太平认真地看向母亲,“即使我不动手,您也迟早会动手杀了他吧?”
      “你这孩子!”武后生气的说,仿佛被女儿的话冒犯了,“我为什么要杀他!他可是我唯一的外甥,你外婆的心尖子!”

      “因为大哥的未婚太子妃的事,那个水性杨花的杨氏跟贺兰敏之通奸不是么?她不是在世家贵女中号称长安第一美女,花名在外么?要不您怎么会中意她呢?”

      武后猛然捂住自己的胸口,像女儿突然变成了怪物,一脸不可置信,但仍然保持着镇定和涵养,“你是从哪儿知道的?”她疑惑地上下打量她,“莫非你撞了什么邪祟,魇住了?”
      “你错了母亲,”她天真地仰脸看着武后,面庞在殿内略显灰黄的光晕里,有一种珍珠般奇异的华光,“我没有魔怔,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只是,我想起来一些事,我不仅是您的女儿,而且一直都是。”她说着眨了眨眼睛,“您还记得安宁公主么?我既是安宁,也是太平。”
      她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等着武后惊恐的反应。母亲一直是她生命里难以撼动的阴影和大山,但她知道母亲的弱点,她是最迷信的,尤其对于鬼魂的传说。她想她的恫吓至少可以在一段时间内阻止武后轻举妄动,不要危及到她的兄长们和李唐王室,时刻记着有个远年的鬼魂在看着她,而她对那个死去的小女儿是有愧的。毕竟是用亲生女儿的生命换来的后位。

      出乎意料的,武后却笑了。那笑容朗风霁月,无懈可击。就像根本没有什么阴私和秘密。她充满兴味地看着太平,蓄着绯红长指甲的白皙柔软的手指划过女儿的面颊,像在欣赏一个张牙舞抓却根本无害的小兽,“不论你是安宁还是太平,你都永远是我的女儿,这点永不会变。”说着她撇下略微失望的太平,拖曵着长而华美的绣金凤凰裙裾,昂着高傲的头,走出了太平的寝宫。

      太平站在昏暗的内殿,久久没有叫人,双手无意识的揉皱了裙摆。任谁看了她那个样子,都会以为小公主在和皇后怄气。她忽然明白,和母亲的战斗是旷曰持久的,无法在一招之间分出胜负。而且盛年的母亲要比先前想像的难对付。要想蠃得这场战役,她还需要从长计议。
      果然,在此后的几个月中武后再也没来过太平的寢宫,好似故意冷落惩罚一般。好在太平根本不在乎。

      有一天,宫外突然传来消息,杨氏老夫人,薨。

      帝后二人决定,赦建太平观。太平公主即日起入太平观修行,为外祖母祈求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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