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见长安》缘生灭

3、杀机

　　这似乎快得惊人。几乎是刚从前一场凶残的政治厮杀里脱身，还没有来得及喘息，就要投入另一场早已等待的战争。太平想，也许她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恶战，只是以前从未察觉罢了。

　　杨府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园林般的，适合养老和养病的居所，与其说是森严的府邸，不如说是一个占地面广大的庄园。有自己的果园、菜园和动物园，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市区，那么一大片连绵的绿色，也足够让人惊叹。这据说是皇后的好意，补偿在某些方面的过错。别人都讳莫若深，太平却知道母亲的秘密。那是她的大姨娘韩国夫人和她的女儿贺兰氏和高宗皇帝私通的秘闻。谁也受不了自己的丈夫轮番被姐姐和外甥女拉到床上，于是这秘闻就变你成了两代人的惨案。不过很显然，贺兰敏之是不认为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有什么错的。

　　他脚步轻快地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太平和侍女们，就行一个娴熟的傀儡师，操纵着一大群形态各异的傀儡。侍女们，包括张夫人，脸上都挂着显而易见的怀疑和警惕，可他仿佛视而不见，径自轻快而佻达的微笑着，斜飞的桃花眼精光四射。嘴角那抹暧昧阴险的弧度，实在像足了一只自作聪明的狐狸。

　　在太平眼里，这样的人是不足畏惧的，因为他太年轻，也过于幼稚，完全不考虑这个计划可能股带来灭顶之灾。这不是他能够承受的结果。

　　似乎察觉到阴谋的气息，张夫人带着几个健壮的侍女环伺在她周围，让这蠢蠢欲动的青年没有可乘之机。太平则看似无所谓地摆弄着她的象牙泥金紫鸳鸯团扇，实则她的眼睛在那华丽的扇子后面观察着这个静谧安详的园林。可她看到的不是绿意葱茏的美景，而是安静蛰伏着的杀机。尽管她知道即便贺兰敏之要下手也会挑一个屁精无人的地方，但是如果突然窜出一大堆男人呢，群攻模式可不是她们这些女流之辈能够抵御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暴露在箭阵里的兔子，急于找一个地方躲藏。

　　可贺兰敏之不，他笑容可掬得把她引到一片长草前，俯身从草堆里抱出一只嗷嗷叫着的小豹子。那是西域商路畅通的的时代，经常有稀奇的西域舶来品，这种豹子就是其中之一，长安富贵人家经常用来狩猎，小小的豹子，就像猫咪一样娇小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太平警觉地看了下四周，发现这片长草周围隐藏着高大的铁栅栏，她心道不好，这里应该豢养着危险的猛兽。

　　“殿下您看，它多可爱呀，您不想摸一把吗？”贺兰敏之果然把那只小小的豹子冲她塞过来，笑得要多恶意有多恶意，谁都知都母兽若是看见有人触摸幼兽会狂性大发，那飒飒的长草似乎就昭示着这里其实隐藏着一只虎视眈眈的猛兽。

　　太平急忙后退，张夫人她们虽然不明就里，还是用身子隔开了太平和贺兰敏之。贺兰敏之笑容一滞，意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反应，但是很宽恢复过来，步步紧逼：“殿下怕猫？瞧瞧，这有什么可怕的？”他轻柔地挠着小豹子的尖耳朵，小兽舒服极了，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比刚满月的小猫更招人喜爱，看得人心都化了。有一个侍女经不起这样的诱惑，伸出手去触摸那只小豹子，那边的长草晃动出不安的动静，贺兰敏之的笑容已堪称期待，空气似乎凝固了。

　　太平眼见不妙，立即弯下腰大叫一声：“哎呀！吾怎么肚子那么痛！像是什么东西吃坏了！”张夫人和侍女们立刻紧张地围上来，“殿下您哪里不舒服吗？”
　　那个想要逗弄小豹子的侍女也立即撇下了贺兰敏之。可长草依旧在抖动不已，太平知道母兽已经被触怒了，随时会猛扑而出。她当机立断捂着肚子一路小跑，几步奔出铁栅栏的范围，一路高呼：“来人！”

　　喊了几声，声调颇高，开始并没有人响应，绕过一个树丛终于看到一个女管事摸样的人在哪里探头探脑，太平曾在杨夫人那里见过她，这时候便一把拉住她，假装不知道她是打探消息的眼线：“带吾回去外祖母那里，吾要出恭！”如果出了事，杨夫人也担不起皇帝的责罚吧。

　　那女管事猝不及防，想了想，竟也答应了。太平总算松了一口气，贺兰敏之在总不见得在第三方在场的情况下痛下杀手。她相信沉静怕事的外祖母并不是他的同谋，而只是一个等着看戏的旁观者。而且被她那么一搅合，他那放兽咬人的计划算是落空了。心惊的是，贺兰敏之最初的计划竟然不是坏她名誉，而是要不顾一切的杀人。怪不得母亲要把他勒死在流放途中，果然是其心可诛。

　　太平心乱如麻，一头扎进杨夫人的院子，就推说头疼肚子疼再也不出来，杨夫人无法亲自照看她，只得让人把后院的正房收拾出来，让他们一大群人安置了进去。

　　一进准备好的屋子，太平一下子倒在茵褥上，不论张夫人问什么都不回答，过了一会又腾的坐起来，把旁边的侍女吓了一跳。

　　“你们分成两队”,她急急说道，“阿桃阿蛮季娘留下，妙音不许出这个屋子，其余的人在外屋守着别让人进来这里就行了。”

　　阿桃她们三个是她的贴身大宫女，貌美如花，性情温和，和她一起出宫，最后却流逝在薛家败亡的混乱中。而妙音就是那场可疑的□□案的受害者。却把污名硬生生转到了她的头上，太平可以不怨恨，但是不是没有责怪的。怪她过分怯懦，连一句像样的辩白也没有就悄无声息地吊死在房里，另一个当事人不久之后也死在流放的路上，从此以后任由太平是风骨铮铮的人也背负了一辈子的不白之冤，百口莫辩。

　　她决不能让这一切再发生。这次她要和命运争夺，她的清名，她的亲人，她的王朝。

　　被分配出门的一队侍女开门出去，脚步姗姗，井然有序。太平听到她们轻灵的足音穿过庭院，像风吹过竹林。
　　室内的几人良久无声，妙音像只紧张的兔子缩在屋子一角，眼角红红，十分柔弱可欺的样子。张夫人瞪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按捺许久，终于问道：“……殿下可是也察觉那贺兰郎君似乎不妥？”

　　太平看向她，小小的女孩眼神雪亮，神情淡定，令人悚然动容：“何止不妥，说其心可诛亦不为过，只愿上天垂怜，吾等能过了这关去——”

　　话音未了，只听刚才外出的侍女们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叫。不久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刚才出去的侍女锦娘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门框上，鬓发散乱，袖子被扯碎了半边，十分狼狈：“殿、殿下，贺兰郎君带着一帮亡命徒堵住院门，不许我等出去，马上就要冲进来了！”纷乱的走步声紧随而至，伴随着粗豪的叫嚷，“屋里都是娘们！郎君有令，别让她们走脱一个！抓到小公主的重重有赏！”

　　“你们带人堵住门！”张夫人从窗口瞥见屋外黑压压的人群顿时跳起来，束起长裙拉高袖子，二话不说拔出随身的短刀，露出武将世家之女当机立断的姿态。“我带殿下先走！”拦腰抱起太平，用披帛捆在自己身上，横刀护在她身前，“殿下，事急从权，妾得罪了！”说罢就从后堂冲了出去。果然悍勇非常，遇到几个挡路的家兵都死于她的雪刃之下。当公主的奶娘，真的不是照顾生活起居那么简单，关键时刻她是一把带血的尖刀，这是前世太平很久以后才悟出的道理。

　　张夫人一路向前狂奔，快要到出口的地方，冷不丁斜刺里射出一支小巧的弩箭。她一闪身，弩箭没有击中要害，却不偏不倚插在了膝盖的位置。张夫人一声不吭的跪倒下去，牙根紧咬，顿时豆大的冷汗爬满了额头，并不是受伤的位置有多疼，而是箭头上居然有麻药。太平见她神色痛苦，心知不好，这心智强韧的乳母如非疼痛以极，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于是努力解开披帛的死结，挣扎着从她身上爬下来，好减少一点负担。

　　“殿下，万万不可离开妾身！”张夫人一声大喝。太平吓了一跳，可是为时已晚。一双男人的大脚踱到她们跟前，很有几分猫戏老鼠的悠闲，那是一双华贵的鹿皮镶珠靴子，再往上看是件绯色缺胯袍，金玉躞蹀带，最后是贺兰敏之阴恻恻的笑容。“殿下，就让表哥带您去偏房休息吧！表哥总比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可靠！”他得意的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张夫人，在那目眦欲裂的眼光注视下不怀好意地哄着太平。那表情在别人看来分外狰狞。他原是长安城内不可方物的翩翩公子，无数女子拜倒在他脚下，如今这金玉般的人儿多么可怕，就像一只急不可耐的狐狸，下一刻就会亮出滴血的獠牙。“来嘛，本来我们才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他无不猥琐地说。

　　“不要碰殿下，你这个贼子！”张夫人动弹不得，仍竭力喊道。她能感到麻痹感在扩散。

　　小公主却仿佛看穿了一切，淡淡地说：“成王败寇，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贺兰敏之以为太平说出这句话就是认命的意思，越发猖狂，全然没有张夫人的疑惑，小女孩怎么仿佛一下子长成了大人。
　　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拉太平，却没看到小公主已经把张夫人掉在地上的短剑偷偷藏在身后。张夫人也是一脸惊愕，但是没有做声。贺兰敏之拽过太平细嫩的手臂，往自己怀里带，露出淫猥即将得逞的目光。就在他想进一步剥掉女孩华贵的蹙金大袖衫的时候，还没碰到前襟，太平突然出手，雪亮的尖刀瞬间就捅进了他毫无防备的腹部。而且还不是毫无技术的乱扎，太平在刺入的刹那还做了一个用力把刀子往下拉的动作，进一步扩大了那个伤口。那是她昔年的一个死士说的，小腹附近有一条至关重要的血脉，一旦切断，便无可救药。

　　果然，贺兰敏之愣了一下，但下一秒大量的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快得他都来不及叫嚷，就闷哼着像一个沉重的米袋倒在地上，像一只将死的麋鹿般剧烈抽搐。

　　太平安静地看着他死不瞑目通红并且目眦欲裂的眼睛，漆黑双眸就像无波的古井，她看着这个在记忆中已经死去的人，再一次在眼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