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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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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事有凑巧,李易峰的车转过岔路口的时候见到了前方的天桥,是他从医院偷跑出去时途径的地方,天桥底下有间便利店,其实里面的便当并不是那么好吃,滋味毫无美妙可言。
张智尧重新剃光了他下巴上那丛乱糟糟的胡子,在医院停车场里钻进李易峰车上的时候恍惚中成了个青年人的模样。李易峰倚在方向盘上看他,想人人都有年轻的样貌,无论过了多长的时间,都还是依稀可以看出年轻的痕迹,眼前的张智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解决完了?”
“嗯,我们还在凌端身上翻到了枪,保险都打开了估计也是冲着杀少恭去的,谁叫他手脚不够利索,活该要当个瘸子。”
车停在停车场中最边缘的角落,正常下班时间已过,现在三三两两出入停车场的都是值夜班的医生护士,李易峰在方向盘上抱着双臂,凌乱的额发下藏着的眼睛逡巡着前方走过的结伴而行的路人。
“为了避免欧阳少恭不甘心追查,我还特意借了宗峰岩的车子去见的凌端,没想到他倒是想的很通透。做了十年卧底,也是可怜他。”
“干爹你会有这点好心?卖消息给凌端的时候倒是看你很乐意去做的。”
“我从情报科调到O记以后欧阳少恭就不为我控制了,再说洪欣双龙现在的局面也不大好,我推个力是很应该的。”
李易峰点头,想起欧阳少恭说的那声再见,虽才刚刚过去不长时间,已经生出了恍如隔世的错觉,许是路过的人都要走,是用自己的手送他们上路还是借他人的手已经没有区别了。相聚又离别时人生必须要学的功课,母亲、李复、少恭都是如此。李易峰看身旁的张智尧,不知晓他什么时候要走,又想起夜里在天桥上看到前方路上的那点火光,说不定早就熄灭了,可自己还一厢情愿的要去相信它还亮着。
“接下去怎么打算的?”
“帮我设个路障。”
“地点时间。”
“石澳南弯道,过了鹤咀道的下一个岔路口那儿吧,后天的下午……四点以后,总该凑个天时地利人和嘛。”
“好。”
对话进入了诡异的沉默,张智尧在身上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了烟盒却是空空如也,他想上次烟盒空了的时候李易峰从旁递给他新的,这次等待了一会儿,干儿子仍旧懒洋洋趴在方向盘上根本没有理会他。很奇怪的气氛,沉默里夹杂着小小的火花,即使不开口,张智尧也嗅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干爹,烟又没了?”
“怎么,干儿子你今天没替我准备?”
李易峰懒散的从方向盘上撑起了身子,他在狭小的车厢里伸了个懒腰,抓抓一头蓬乱的短发,怎么看都是没睡醒的模样。张智尧捏扁了烟盒随手放回了口袋里,李易峰在驾驶座上深呼吸,抱着双手后靠到椅背,放松了整个身体像是沉进了水中,四肢漂浮没有前进的方向。
“李复是你杀的。”
张智尧还揣在口袋里的手陡然捏紧了烟盒,他咧嘴笑笑,不懂李易峰的意思。
“干儿子你在说什么?你爸的死因怎么从陈伟霆头上跑我这儿来了。”
“那天去拜李复的时候我看到你了,我当时还不肯定,所以让尹千觞过去看了墓碑,很凑巧嘛,那个人就是在火拼里一枪打中李复心脏的人。你是情报科出身的,手里拿着多少生的死的卧底我不知道,但洪欣有欧阳少恭双龙就不可能没有你的人。”
“就因为看了一眼就确定了?”
“干爹你还是心软,放不下心就替人买了墓地立了碑,不是做大事的料啊。”
那天大雨,陈伟霆叫停计划后不过两秒钟,枪还是开出去了,双龙的大佬在拆迁的楼上眼睁睁看着第一颗子弹打中李复的颈动脉,第二颗贯穿他的心脏,只瞬间就把人杀死在了暴雨里。
他对李复没有太多的感情,可仍旧惦记那是父亲,前前后后颠来倒去地翻找,最后在真相面前却又胆怯了。
上一代的过往没有他的参与,他想李复和张智尧年轻时候也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并肩的好友合作的关系,一人开辟了洪欣一人进了警队,大相径庭的生活轨迹,却在背地里被看不见的线互相拉扯着,李复是得到了想要的,可张智尧却在长久的挣扎里慢慢坠落了。他策划了复仇,又对干儿子推心置腹,叫人摇摆不定不知怎么招架。
李易峰时常想他俩是有什么恩怨导致走到今天的境地,直至听到了凌端对欧阳少恭说出的那些话,他忽然就明白了,张智尧与欧阳少恭是处在同样煎熬里的一类人,越过了时间却跨不过内心——愈是活得高傲就愈是难耐。
“十年前,我替少恭铺路进洪欣,干掉了洪欣一票大型走私,抓了几个高层,据说你爸气得把洪欣的关公像给摔了。”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
“干儿子,关公代表的是什么?义气,我掀了洪欣的巢,你爸自然就要摔了关公。”
“我没认为我爸一厢情愿,他对你也没什么义气可言,要摔也该是干爹你来摔。”
张智尧大约在咀嚼李易峰的话语,内里藏着他深埋的秘密,干儿子是聪明仔,一眼看穿这种事情发生得并不稀奇。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李易峰的头,像是很多年前在美国时那样,温柔轻缓的摸摸小子的脑袋,那时候李易峰会笑,抬起头眨着亮闪闪的眼睛冲着张智尧伸出双臂要求抱抱。一转眼许多年过去了,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再摸他的头已经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慨,原来是有太多的人抛弃了自己也被自己放弃了,爱那么短,恨居然是那么长。
“干爹,我不想做什么大佬,我爸自己当就够了,为什么不问我意愿就给了我这样的人生。”
“你爸没有说过要你回来做□□,是欧阳少恭把你带回来的,就像当年要考警队选择和你爸里应外合,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李易峰愣住了,他未曾猜到这个结局,以为所有的道路都是李复提前铺垫安排好的,却在临了了知道这样的事情。他眨眨眼,见身旁的张智尧打开了车门。
“复哥,其实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你妈妈。他大概也曾经对不住我,可我策划很久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虽然不太开心,可也足够让我把过去一笔勾销了。他人都死了,我还计较什么,走了,回去吃饭,后天的事情我会去安排的,你自己小心。”
李易峰看着车门关闭,张智尧在外面毫不迟疑的转身走了。他心绪翻涌像进入了迷宫,明明就在出口,门也已经推开,可就是不敢迈出去。
幼年时候不懂事,看到朋友们都有父母,而自己只有母亲,开始时还能忍耐,到了知晓李复是□□时,就忽然爆发了。
他还记得那天他躺在小床上不停的哭,母亲来抱他,他又抓又挠又哭又叫,声嘶力竭地吼叫:“我爸爸是□□是坏人,他不要我们他是坏蛋!”
母亲在拍着他背,手抚过脊柱的线条像描绘了一座低矮的小山。
母亲的嘴唇凑在他的耳朵边轻声说着什么。
李易峰坐在驾驶座上向外看,张智尧已经绕出前排车子,朝更远的地方去了。
“你爸爸不是□□,他没有不要我们,他是警察,是个好人。”
这是关于秘密的唯一一句模糊的答案,随后往事就面对他关上了大门。
母亲死在病榻上,还没来得及看透最深处的答案,就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