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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村屋坐落的地方远离市区，加之荒废已久就更显寂寥。凌端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可以藏秘密，他把车停在了主干道上，选择拖着那条瘸腿慢慢的走进去，从时间上看欧阳少恭应该比他早一步到达，此时大约在村屋里面琢磨些什么，琢磨他会带来怎样的消息，也琢磨每个人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凌端在裤袋里摸到了那个打火机，硬邦邦的线条和冷冰冰的躯壳，在指间被猛地点燃，日头下的火光毫不起眼，连热度都要被忽视。凌端边走边不断的打亮火机又不断的熄灭，上面陈旧的伤痕是他吃了子弹的右腿，阳光底下不甚起眼的火苗是村屋里在等待的欧阳少恭。
他们在同一条时间线上被拽到了一起去，勉强捆绑成了同体，今日终于要解脱了。
欧阳少恭在打量旧桌上一张发黄的报纸，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报纸上的日期恰好是十年前的今天，同一个日期的旧新闻与他面面相觑，屋里光线不好，他勉强可以看到角落里一小则新闻，是表彰时任油麻地总署情报科督察的张智尧立功破获洪欣大笔走私生意成功将洪欣几名高层送入监狱。欧阳少恭冷着脸看这则新闻，从头到尾细致的读，偶有被灰尘遮盖的地方他就用食指给抹去了。
那是他踏入新人生的开端，洪欣几个高层被张智尧送进监狱，他就堂而皇之从另个小帮派迈进了洪欣的大门。转眼已经十年，曾经的上线张智尧已经从情报科转到了O记，同为上线的宗峰岩单独接手了他，此后就是漫长的人生与层出不穷的争斗纠缠不休。
门外有脚步声，旧门被轻轻推了两下推不开，他正要走过去帮忙，外面凌端猛地使劲儿用肩膀顶开了门，屋子太破败，以至于动静过大，屋檐上落了不少灰尘激得凌端皱起了眉。
“这房子估计也撑不了几年了。”
“政府刚下了文件要对外竞标这块地，双龙似乎蛮感兴趣的，已经在积极准备联络官员了。”
欧阳少恭顺手把门关上了，凌端走到起先欧阳少恭站过的位置，用方才一直在把玩的打火机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少恭消息很灵敏啊。”
“消息如果不灵敏要怎么吃这口饭。”
凌端点点头，微微侧目便注意到了被欧阳少恭拜读过的那张报纸，他皱眉干脆利落的从狼藉的桌上把报纸抽了起来——纸张吃透了风霜雨露，脆弱得经不起一点挪动，才拿到中途就被撕破了大半，所幸那则表彰张智尧的新闻倒是还完完整整的保留在上头。
欧阳少恭的眼皮又在不经意间抽动了几番，他抬起手指去按眼眶，微微发热的眼皮接触了冰冷的指肚，感觉非常不妙。
凌端取下了烟，用那点烟头对着张智尧的那则新闻指指点点。
“做□□的话，就总觉得条子阴魂不散。那年张智尧亲自带人去码头截了你们洪欣的人，把货全部带走充公了，据说把复爷气得砸了双龙的那个关公像，怎么想到我们来碰个头，张sir的表彰记录居然还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放在这儿。”
欧阳少恭不大中意这个话题就显得十分不耐烦了。
“今天你约我过来就是为了回忆过去吗？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就先回去了。”
“我没记错的话，张sir这出好戏后没多久少恭你就进洪欣了？”
凌端的烟头一头扎到了报纸上，报纸上张智尧的发黄的旧照触到火星迅速泛黑烧成了灰烬。指腹底下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欧阳少恭闭上眼在凌端的话语里似乎是品到了今天一早起来就非常不对劲的原因，起先一点细微的跳动很快蔓延开来，此时连眉骨和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着，痛感向上攀爬过了头顶，脑袋发热，是一触即发的感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想当坐馆，欧阳少恭，你想把双龙和洪欣都给吞了，然后带着你的荣誉回到警局去安心做你的条子。”
眩晕感袭来，欧阳少恭在闭眼的黑暗中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急促混乱，阵脚不稳随时要全线崩溃。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报纸已经被烧完了，凌端捏着最后一点边角任由那些黑色的灰烬在半空里飘散开落到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去。燃了大半的香烟已经不再受他的重视，淡淡的烟雾间他见欧阳少恭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按着右眼，神情冷淡，但发白的嘴唇出卖了他的紧张。凌端往右边挪了半步，然后左腿使劲儿侧身坐到了那张脏兮兮的桌上去。
“你要我杀了耀文，安排你的人马进双龙对李复下手，利用新竹往皇朝散毒，砍死阿栋，然后将计就计把耀文的死推到陈伟霆头上去，挑拨双龙洪欣关系，最后再搅乱双龙内部。欧阳少恭，我也不是傻子，答应你做这些事情当然是于我而言有利可图，可你的目的和我原本认为的，走涨太多了。”
“我是什么目的在你这里重要吗？你得到你的，我拿走我的，与当时谈的完全没有差别。”
凌端曾与坐馆一步之遥，他的心思念头也绝不旁人简单，他把烟头按在了桌面上，面向欧阳少恭的脸上表情微妙，像是在看小丑演出的观众，在欣赏到了滑稽桥段时恨不得鼓掌大笑。
“是没有差别，我说你要安心回去做条子才是最大的谎言，你要是乐于安稳做个条子，那我大概早就去蹲班房了。”
眼眶剧烈的痛，发热的眼皮在神经线的牵引下愈发跳得激烈，手指按压的边缘都是颤动和疼痛，欧阳少恭在这种要把人逼疯的境地里几乎生出了要流泪的冲动。
凌端拍拍腿，这已经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在四年前吃了那一枪后就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的残缺，填不满，拍一拍不过是给自己安慰。
“做了那么多年卧底，少恭你还记得自己是谁，要做的是什么吗？”
“我是警察。”
“你是□□，你暗杀李复失败，然后带回李易峰，挑拨两大帮派，搅乱双龙，这些不是条子会做的。”
“……”
“你要当赢家，你要在道上扎根当第二个复爷做第二个耀文成第二个陈伟霆。”
耳朵里生出了幻听，接二连三的枪声不断响起，欧阳少恭额前沁出冷汗，他的手指离开眼眶忽然睁开了眼睛——双眼已经痛到发红，眼球起了血丝，瞳孔幽深却是一池遭遇了风暴的潭水，波浪随时要打上岸边，打到他自己身上去，痛不欲生。
凌端没打算停下，他侧坐在桌上手按着右腿，表情由原先的意味不明变换成了带着微笑的欣赏，在欣赏已经按压不住情绪的欧阳少恭，是卖笑的小丑把表演进行到了最高潮。
“可你一辈子都当不了你自己。”
“砰！”
大概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快过，欧阳少恭在已经头晕脑胀接近神志不清的状况下以闪电般的速度从西服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了枪，凌端还没来得及同人生告别就永久的熄灭了——他瞪着双眼，带着前额上黑黢黢的枪眼应声倒下，倒是与耀文死成了一个模样，分毫不差。他倒在肮脏不堪的桌子上，身下压着那半张报纸，蜷起来的右腿在四年后迎来了自由，柔软的伸展着，一切都归于寂静，成为了死亡的状态。
欧阳少恭握着枪冷眼看着凌端倒在桌上的尸体，血没有多少，人是死透了，真是个杀人的好方法，角度伤口，都无可挑剔。
李易峰和尹千觞就在凌端完全躺平在桌面上的时候从外面推门进来了，欧阳少恭扭头见他俩跨进了屋里，带着外面暖洋洋的光，扮演了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千觞，你看，我说了今天必须要来的。”
欧阳少恭转而看向尹千觞，他知道秘密已经全部赤裸裸的被曝光了，他以为尹千觞要惊讶要无措，却没想到眼前的人却没有那些表情，只是眉头微微皱起，看着有些悲伤溢出却又被勉强的压了回去。
“峰少，你一早就知道了？”
李易峰挑起一边眉：“也不算一早吧，应该是我这次从美国回来，才知道了少恭你是卧底。”
“那就是我和凌端做的事情你全都知道？”
“都知道啊，不过我肯定不会选择阻止你，阻止了你，双龙怎么能到如今这个局面让我一连吃了好几口大的。”
欧阳少恭无话可说，他没有想到今天的见面原来是螳螂捕蝉。李易峰手伸向后方推上了门，虽然此处僻静不需担心会有人经过，可万事都需小心谨慎。尹千觞在打量欧阳少恭，他心里像是堵了块巨石，沉甸甸的难受，气氛压抑让他想拔腿就走。
李易峰说要跟踪凌端他就应该猜到今天会与欧阳少恭碰面，一路上做了无数心理准备，却在正面遭遇的一刻发现依旧是难以自持。
并肩多年的兄弟，居然要以这样的局面结束。
李易峰看着凌端的尸体沉默了，欧阳少恭距离他只有三步的距离。李易峰昂起头，下巴冲着欧阳少恭点了点。
“少恭，怎么办？”
欧阳少恭还握着枪，尹千觞在发觉他拉开了保险的瞬间挡在了李易峰面前。欧阳少恭手指扣着扳机，看着尹千觞忠心护主的举动觉得十分可笑，孤独如他，观众都要散场了，结局确实想要使人惊讶一次，是好的也好，坏的也罢，能够留住他就好了。
三十四岁的生涯，在他人起起伏伏的剧情里做了十年的配角，总也没有自己的人生，总也没有自己的乐趣。是个沉闷的玻璃瓶，丢进大海还被堵上了口，自由自在就也罢了，偏偏空空的肚中还被强硬的塞进了不属于自己的使命。他被推向远方，不属于自己的远方。
欧阳少恭举起了枪，黢黑的枪口对着李易峰。
“峰少，来。”
李易峰从尹千觞身侧小心翼翼的去看，枪口是谢幕的预告。
欧阳少恭垂眼，微微颤动的眼皮出卖了他的不甘——明明还有许多后续，明明结局还很遥远，明明，他还有机会回去。
回不去了。
“峰少，既然走到了今天这步了，你杀了我吧。”
李易峰眨眨眼，迟疑一会儿从尹千觞背后走上前，接过了欧阳少恭手里的枪。
“好。”
屋外的阳光很热烈，隔着门板与墙壁也能感受到腾腾的热度，李易峰拿起已经打开保险的枪，调转枪口，对准了欧阳少恭——人站定在原位，耳鸣与跳动的眼皮在折磨他，只一颗子弹就能结束所有。
“少恭，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
“打穿李复颈动脉的那枪是你的人吗？”
“对。”
“那第二枪呢？”
“不是我的人，有查过是从双龙出去到新竹的，后来我去处理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不知道是谁干的。”
“少恭，再见。”
尹千觞看李易峰手指扣上了扳机，欧阳少恭站在原地做出了赴死的姿势。
夏季的晴天是白色的，可在屋里的他们三个，包括死去的凌端都是黑色的。
欧阳少恭在闭上眼的时候想自己到底是以怎样的姿态存活于世的。
也许他是一颗哈雷彗星，不同的是彗星七十六年回归一次，他的循环是三十四年，生时造访了自己人生开幕成为主演，死时重回到属于自己的轨迹上。
不过，这次是谢幕。
“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7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