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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卷二 诺言(九) ...

  •   (九)
      “成逍如今……还活着吗?”东方载旸眸中晶光几闪,最终还是隐了回去。
      绍民苦笑一声,并不看他,涩然道,“已是许久不曾联络过了,即便尚在人世,大概也病得不成样子了罢。”
      “那他……恨我们吗?当年的事是我一手谋划的,和你娘无关,你娘很多年后才知道这件事,也因此怨了我很久……”东方载旸轻轻阖上双目,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说话竟有些语无伦次。
      绍民看着母亲眼中的愧疚,缓缓的摇了摇头,对东方载旸道,“他不曾恨过,我们从相认起便彼此猜到了你当年的选择,却谁也没有提及过。他不恨我,应当也不恨你们吧。”
      沉默了半晌,绍民轻轻的握住了母亲的一只手,“他的妻子很爱他,诺儿是他们的女儿,他真的是放下了所有离开的,我们不必担心他。”
      张敬萱抿了抿唇,咽下了苦涩的泪,蹲下身来又将绍民抱到怀中,“娘知道,是娘对不起你们姐弟,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绍民喉中也有些哽咽,却不知该安慰母亲些什么。

      当年母亲怀胎十月,欲仙子和慕青衫身为一宫首领,不可能不知道东方载旸将有麟儿诞世,而且二宫叛乱又正好发生在母亲临盆当日,即便冯少卿这边接手孩子的工作做得再密不透风,如若欲仙子和慕青衫他们找不到东方载旸的孩子,必将掘地三尺,掀起一场祸及无数新生儿的大杀戮。
      所以那个叫成瑶的女孩顺利的被偷梁换柱,以冯素贞的身份平安的生活了十八年,是因为那个叫成逍的男孩一个人遭受了所有的苦难。
      父亲是个聪明人,王仲甫更是有神医之能,不可能事先诊不出母亲腹中所怀为双生子,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一切都是父亲的谋划:牺牲一个孩子,以保另一个孩子生活得平安无虞。
      绍仁的医术举世可数,不可能猜不出这其中情由,但他从未提过,对自己这个姐姐更是百般回护,甚至不惜舍弃生命也想让自己过上没有仇恨的简单日子,倒是合了父亲最初的愿想。
      儿子和女儿终究是不一样的,父亲当年选择留下女孩,大概便是不想让血脉里东方家的恩怨再纠缠下去,可终究造化弄人,自己不仅假凤虚凰的成了东方家的驸马爷,如今还成了严焘他们日夜期盼的希望。
      无论如何,母亲终归是无辜的,也是在整件事中最伤心的人吧。

      正神思中,绍民无意间抬首对上父亲幽深的双眸,却被其中隐隐透出的冷冽光芒摄得浑身一震,一股寒意自地底直达心口,“爹,是我们当年欠了绍仁的,如今他好不容易选择忘记仇恨,不要再逼他做不愿的事情了。”
      绍民突然开口的话语提醒了张敬萱,她放开绍民,起身拉了拉东方载旸的臂弯,“回来之前不是说了只要看到她们活着便好么?旸哥,别再胡思乱想了,就让他们过他们自己的生活吧。”
      东方载旸握了握张敬萱手,目光自然的放柔,声音却依旧冷然,“敬萱,现在不是我‘胡思乱想’,你该问问咱们的好女儿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说话时刻意咬重了“好女儿”三个字,让素贞的心中一阵刺痛,本已干涸的泪水再度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无声的滴落到地上。
      天香一直跪在绍民身边陪着她,虽对她们一家人之间的对话不甚明了,却只是看着她父亲冷漠的态度,心中便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伸手轻轻的揽过绍民的肩,天香让她尽量舒服的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希望这样简单而温暖的动作能稍稍减少她此刻内心的凄苦。

      果然,短暂而具有压迫性的沉默过后,东方载旸倏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架到了天香的颈项之上。
      绍民来不及反应,迅速的回身把天香揽到身后,仰首对着东方载旸的剑尖,声音还带着哭泣过后的颤抖,“爹,桩桩件件,是我做下的,是女儿我不孝,和香儿无关。”
      “让开,瑶儿,你是被这小妖精迷了心窍才会如此,你爹娘如今回来了,爹会让你过上一个正常女儿该有的生活!”东方载旸说的愤恨而坚定,长剑停在绍民的眉心,带起一股森然和肃杀。
      “旸哥!”张敬萱唤了一声,却又怕东方载旸稍有不慎误伤了绍民,只得立在一旁,揪心的看着眼前这对性子一样执拗的父女。
      东方载旸却丝毫不为所动,将剑尖移了方位,逼向绍民身后的天香,“桩桩件件,即便是你做下的,不也应该有报么?你说逍儿活了十九年都是为了复仇,欲仙子死了,慕青衫死了,可就因为你自觉亏欠了这个小妖精,就要我的儿女为东方成翊那个仇人卖命?”
      “爹,你错了。”不知何处来的力量让绍民突然变得平静下来,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东方载旸的剑锋,“桩桩件件,的确应该有报,可你不觉得报到绍仁身上的已经够多了吗?这一切早该结束了,事已至此,难道你还要做下憾事,让这没完没了的仇怨再报到绍仁的女儿身上吗?”
      鲜血静静的从绍民的手间流出,顺着剑锋滴落到她如雪的白衣上,红的妖艳而刺目。

      东方载旸握剑的手顿住了,凝着绍民毫不闪躲的目光,方才凌厉的气势陡然散尽,似是疲累的低声道,“把手拿下来吧,爹答应你不杀她。”
      绍民轻轻的舒了口气,放开了握着剑锋的右手,只觉一瞬的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上,幸好被身后的天香擎住了身子。
      张敬萱也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连忙从柜子里找药给绍民的右手包扎。

      天色越发的暗了下来,夜幕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降临在郧山。
      张敬萱静静点了油灯,却丝毫没能改变一室沉闷悲伤的气氛。
      绍民面无表情的任由张敬萱和天香为她的右手上药,疲累的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从方才起便转身背对着她们的东方载旸身上。
      自己和天香这悖逆伦常的相恋,终究让父亲觉得难以接受了。
      父亲不是绍仁,也不是老皇帝东方成翊,他不会选择如他们那样宽容的谅解和祝福,看来亲情和爱情之间,自己注定无法两全。

      良久,似是终于对绍民的右手包扎满意,张敬萱才同天香一起把绍民扶起,轻声道,“天色这么晚了,今天民儿喝了不少酒,我和你一同扶她回去早些休息吧。”
      张敬萱说平静而自然,就如所有母亲照顾醉酒的儿子一般,然而话中的一声“民儿”还是足以让屋内的其余三人震惊。
      悲喜转换的太快,母亲如此这般,便是接受了她所看到的一切吗?

      “敬萱!”东方载旸的语气中略有不解,有些蹒跚的移动身形拦到了绍民三人面前,神色复杂难辨,声音却显得有些晦涩黯哑,“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们,可如瑶儿不再是一个没有人保护的孩子了,她没有必要再过那种不男不女的生活,我会弥补所有,让一切都回到应有的轨道上来,敬萱,相信我!”
      “什么是应有的轨道?旸哥,二十多年了,你我从未尽过一天为人父母的职责,如今万里归来,又有什么资格打乱她原有的生活!”张敬萱凝眉直视着东方载旸眼中的闪烁,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扶着绍民欲绕过东方载旸离开。
      东方载旸愕然了一瞬,原本坚毅冷冽的面庞上难得的化开了柔情,竟是撩襟直接屈膝跪在了绍民面前,让绍民只觉脑中空空,心口处撕裂般的痛感憋得她无法喘息。
      天香怔然的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男子,心中忽然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切。
      二十多年的光阴,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又到底要谁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偿还?

      夜,彻底黑了下来,不见一丝月光,连原本闪烁的星也疲累似的黯淡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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