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卷二 诺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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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郧山，“神通天”余闯“义军”营地。
上了郧山绍民才知道，方才围攻她们的，是“老回顺”王灿金的人，而赶来“救”她们的，便是这“神通天”余闯的人。
余闯的“军队”看起来供给状况要比王灿金好许多，至少没有饿极到人都不认的地步，“救”回绍民一家后以礼相待，余闯亲自摆下简单的小宴，难得的弄了两个肉菜，同绍民举杯相谈。
当然席间，绍民的目光，一直徘徊在那个今天把她拦回这里的中年男子身上。
他自称是余闯的军师，张载旸。
天香原本和桃儿小诺儿一同被安置在一处“客房”，可总是放心不下此刻独自赴宴的绍民，便索性一个人出来走走，在绍民和余闯“宴饮”的房子外徘徊。
从白日里见过那个军师张载旸后，绍民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其实绍民有这样的反应也不为过，因为在初见张载旸第一眼时，她心中便也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太像了，俊朗挺拔的眉宇，细密整齐的胡须，以及那深不见底而又透出几分淡漠疏离的眸子，实在是像极了她家驸马的那个双生弟弟冯绍仁。
可他有着两条健康的腿，有着一个健康的身体，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是缺德弟弟。
那么他又是谁，和冯素贞之间到底会是一种什么关系？
低首间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目光灼烧着自己，天香轻轻抬头，看到的是一个恍若仙子般的中年女子，黛眉轻蹙，目光流转，皎皎出尘却又给人以一种自然亲近之感。
可天香有些读不懂她此刻的目光，爱怜、深情、欣喜、怯懦，还是愧疚？
忽然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像曾经的冯素贞，却又比冯素贞温柔许多。
对视了一瞬后，天香被她凝视的有些许的不自在，又见她尚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得尴尬的咳了几声，却正巧看到余闯的军师张载旸扶着醉酒的绍民走了出来，忙上去接过了绍民扶着。
绍民原本清俊的面容在酒精的作用下红的似火，头脑本还存着七分清醒，却在看到了原本同天香对视的那名女子后变得彻底的不清醒。
张载旸也深深看了那女子一眼，才淡淡对天香说，“你便是他的妻子吧，我和拙荆还请你们夫妻二人到房中一叙，相信你一定有许多话想同我们说吧。”
天香看了看仍是神思恍惚的绍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扶着脚步踉跄的绍民跟着他们行去。
原以为军师的住所会离余闯的主屋很近，却没想到是在山间一处僻静的所在。
观了一路山间风景，被山风吹了一路，绍民觉得头痛欲裂，却是神思仍在，并不迷糊。
下意识的握紧了天香的手，绍民的目光却一直在前方挽手前行的中年夫妻的背影间流转。
终于进得屋内，张载旸小心的把房门拴好，那名中年女子帮天香一起搀扶绍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从柜子里翻出一颗药丸，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天香，“这是解酒的药，喂他喝下吧。”
声音很柔，也很慈和，让绍民早已通红的双眼毫无征兆的落下泪来。
天香愣了一瞬，选择了接过药和水，喂给绍民喝下了。
那女子明明是欣然一笑，眼角却也有泪水流了下来。
张载旸栓了门回来，双手轻轻搭在妻子的肩膀上，目光却也是幽幽的看着绍民和天香，不辨情绪。
那女子的泪越流越凶，似止不住一般，很快从静静垂泪变成了低声啜泣，整个身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抖得越发厉害时，终于上前抱住了绍民，力大的仿佛要把她揉回自己的身体里，“孩子，娘终于……见到你了。”
天香呆立了一瞬，继而回视着张载旸眸中的幽深，心中五味陈杂。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对在寂静中相拥啜泣的母子终于缓缓放开了对方，含笑带泪的看着眼前的人，却又都不曾开口说话。
张载旸，也就是东方载旸扶着自己的妻子张敬萱退了两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低头轻叹了一声，看着眼前依旧是双眸通红，眸中含泪的“儿子”，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绍民抬眸盯着他眸中的深邃看了一瞬，突然破涕为笑，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泪水，拉着天香在父母面前跪下，“爹，娘，其实你们不必紧张，我是你们当初选择留下的那一个，如何能过得不好呢？”
凄楚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却是让东方载旸和张敬萱都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你……孩子，为何这样说？”张敬萱难掩的心伤和紧张，急切的盯着绍民。
绍民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跪在地上的身影显得挺拔而落寞，“爹，娘，我不是成逍，我是成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方载旸将张敬萱搂在自己怀里，语调是毫不掩饰的急切欲知，“如果你是成瑶，那成逍在哪里，还有你身边的女人、孩子你怎么解释？”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天香是第二次听到。
第一次，是在漭青山听缺德弟弟的媳妇林汐叙述的，那时林汐说的平静，她听得感动。
这一次，绍民是跪在地上讲完整个故事的，看似平静的语调说的也未有多大起伏，她听得却是泪流满面。
故事里有大业天下，有朝堂黎庶，有欢喜，有伤悲，有仇恨，有原谅，更重要的，是有爱。
冯绍民之于天下百姓的大爱，冯绍民之于冯绍仁的亲情之爱，还有她冯绍民之于自己东方天香的挚爱。
所以她们在渡尽劫波后走到了一起，这不是无数偶然的叠加，而是真真实实的因爱而发。
天香不知道面前这两位从远方归来的长辈会如何看待她们之间这惊世骇俗的女子之恋，但她清楚的是，无论能否获得他们的祝福，她的驸马都会选择和她在一起。
但她还是从心底希望“公婆”能够接受她，不为别的，只为心疼自己的另一半。
故事的另一部分是东方载旸讲完的，二十六年前，嘉历三十年的那场动乱中，东方载旸和张敬萱在追杀中侥幸假死脱身，为避祸而踏上西行之路，却心中始终舍不下两个分别时刚刚出生的孩儿，多年后终于决定登上从欧罗巴前往东方的商船，辗转回到了故土。
然而二十几年过去了，大业早已物是人非，不仅当初的四宫早已改头换面不见踪迹，更是连冯少卿都不知身在何处，好在东方载旸夫妇无意间听说当朝驸马冯绍民是嘉历初年辅政的张泰岳先生的外孙，便一路行至南京，却又“近乡情怯”，不忍相认。
也是，本应在二十几年前便已殒命的人突然闯入别人的生命中，即便是至亲，应当也是让人难以接受罢。
天香看得出来绍民内心的翻覆，虽然她没有犹豫的认了“爹”“娘”，却依然执拗的跪在地上，一直不肯站起身来。
故事终于全部讲完，张敬萱眼中的泪早已流干，再一次的抬手欲搀扶绍民起身，绍民却如生根般定定的跪在地上，不愿站起。
在父母身前的这一跪，足足晚了二十多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卷二 诺言（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