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卷一 归来（六） ...
-
（六）
几天后，绍民等的人终于到了。
谭戚带着十几名曾经的玉蟾宫姐妹出现在南京刑部尚书府时，天香着实有几分惊喜，绍民说的等一些人和事，等的竟然是这些可以托付生命的故人。
八年过去了，谭戚身上早没了曾经的那份冷冽和杀气，甚至微微有些发福，可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沉静和直率，惹起了绍民许多旧日的回忆。
谭戚一共带回了十六人，均是一见面便向绍民和天香跪伏见礼，绍民忙笑着和天香一起把她们搀起，“玉蟾宫早已在八年前便不复存在了，这里没有主子，如今绍民只是相请诸位帮忙的朋友。”
谭戚却仍是为这份重逢有些激动，认真哽咽道，“长少主对我们姐妹多有大恩，我们一辈子都认您做我们的主子！”
绍民仍旧笑着摇了摇头，“把你们从安逸的生活重新拉回这生死边缘，绍民心中已有愧疚，此番我真的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有事相托，如若遇险，诸位大可自行去留。”
谭戚也仍旧回答的干脆，“好容易有个机会回到长少主身边，无论生死，也要跟在您身边！实话同您说，我们姐妹自幼被当做杀手养，除了跟在老尊主和您身边，我们并不知道如何营生。几年前您虽然给我们置了些田地，可除了那些个散了投亲的姐妹，我们日子过得并不好，还请您不要再撵我们走了。”
绍民见她说的诚恳，便歉意的笑了笑，“如此当年是我和绍仁欠考虑，让诸位姐妹受苦了。诸位今后大可以放心跟在绍民和公主身边，不必担心生计。”末了又笑着打趣了谭戚一句，“我还真有些好奇你这八年是怎么过的，怎么一下子话变得怎么多了？”
谭戚被绍民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不知说什么好了。
绍民看她这般，便不再玩笑，清了清嗓子道，“这些人以后还是归你节制，先让姐妹们下去休息一下吧，你去账房领些银子给大伙添置些个人所需，明天一早出发，任务是在我们一家人回京途中暗中护送。”
“是，长少主。”谭戚恭敬的伏地见礼，像八年前一般，领了命令便带人闪身离去了。
谭戚走后，绍民望着南京刑部尚书府的大门看了一瞬，才对天香轻声说，去通知桃儿和小诺儿也收拾行李吧，我去锦衣卫点兵，明天一早带上谷保文他们一同回京。
天香轻轻的点了点头，顺着绍民的目光看去，便见一队内侍打扮的人正跟门房交涉着什么。
绍民嘴角微扬，“我等的事儿也到了。”
内侍传了召公主驸马一家回京的圣旨过后，绍民便一个人骑马出门了，剩下的整个府中都难得的忙碌了起来。
绍民放到南京只有两年多的时间，要说行李也不是很多，可收拾起来还是颇费功夫，主要的大部头便是小诺儿和绍民两人的书和那些小诺儿死活要带着的“手稿”和“画稿”，让桃儿带领一干下人收拾的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天香有些无聊的一个人给即将远行的小黑喂着草料，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旧是冯素贞那日落寞的背影，她究竟在愁些什么，又究竟在忙着些什么，八年的相守，局势真正有变的时候，自己还不能站在她身边，成为她最坚强的支柱吗？
她的驸马啊，总是想着把一切揽到肩头一个人来扛，可她究竟还记不记得，她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同样需要别人来呵护照顾的女人啊。
恍然想起缺德弟弟远行前同她说过的话：“未来的日子里，如若江山不定，我姐身处的境地，将会比任何人都困难。一旦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相信她，支持她，包容她……咳咳……”
是啊，永远不要忘记自己选择了同一个女人厮守一生，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另一半也是一个易流泪易心伤的女人。
可缺德弟弟没有说，冯素贞此刻面对着的境地，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困难险阻？
翌日清晨，天香公主、驸马冯绍民携爱女冯心诺，在十余名南京锦衣卫的护送下踏上了回京的官道。
南京百姓出城十里相送，场面蔚为壮观。
江南三月，春日草长。
可绍民和天香一路向北，除了天候愈来愈寒外，心也越来越沉。
荒地、饿殍、流民、兵痞，饶是过路州府有意遮掩，绍民和天香一路上还是见之颇多。
流年不利，人祸又逢天灾，怪不得谭戚等人要说生计不易了。
这大业百姓，如今又有几人丰衣足食？
夹河驿，绍民坐阁上，凝眉对着一份地图看了许久。
天香从身后轻轻的为她披了一件外袍，又动手去抱在一旁自己安静的不知涂画着什么的小诺儿，“都这样晚了，我们换个地方画吧，让你爹爹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小诺儿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爹爹又不打扰我，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似是被女儿古怪的逻辑所折服，天香一时竟有些语塞，还是绍民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诺儿的小鼻子，“叫桃儿姐姐带你去睡觉吧，明天爹爹再陪你画画好不好？”
小诺儿不舍的看着自己没画完的“大作”，又看了看绍民温和却不容反驳的目光，只好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一个人跑下楼去了。
天香追到楼梯栏杆处，看到桃儿在下面接了小诺儿，才放心的走回绍民身边，不无担忧的轻轻开口，“这一路我们是不是走得有些太过顺利了？”
绍民薄唇微抿，把那份她看了许久的地图铺到桌案上，示意天香道，“那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走出江南，明日过了这夹河驿，方才算是到了中原。”
天香看着绍民冷峻坚毅的侧颜，心下微微一动，轻声关切道，“中原如今乱民流寇四起，早已不复我们两年前到任时的模样，我们一家人此行，还真的是凶险万分啊。”
绍民目光煦暖，双手负上天香的肩头，笑道，“放心吧，魏阉只不过会借流寇之手除掉谷保文他们，此时必然不敢贸然对我们下手；而所谓的流寇，不过是官逼民反罢了，断不至于向你我下手，惹来不可收拾的后果。”
天香为她笃定的神情而感到心中稍安，也点了点头附和道，“说是流寇，其实他们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人，等你回京之后整肃吏治，派能臣一一招抚，应该会让他们重新过上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
绍民轻轻舒了口气，把手中的地图卷起，语气舒缓却又凝重，“是啊，我若回朝，一定会让天下百姓对大业重拾希望。”
“希望……”天香看着她神情中不经意流露出的自信和倨傲，心中竟也平添了几分豪情，冯素贞果然从来不会让所有人失望，家国天下，功名利禄，真正能让她为之战斗的，不过天下人的希望而已。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持，身处困境时的泰然淡泊。
那抹总是挂在嘴角儒雅温和的浅笑，以及那只有面对自己时才会流落出的宠溺神情。
她从不曾如一个真正的男子一般杀伐决断，却有着能以包容了天下的大爱化开所有纷争与恩怨的力量。
这便是，她天香公主深爱着的驸马，女驸马。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变，就算她隐瞒着自己些什么，也是一如既往的为着自己。
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自以为是的烂好人。
温柔的轻唤声将天香从神思中唤回，只见绍民暖暖的一笑后，从身旁的桌案上取过了那把多年不曾用过的短匕递给了天香，“自从小诺儿闹了虫牙之后，你便不再随身携带甘蔗了，尽管暂时不会有冲我们来的危险，你还是带上这个防身好了……”
天香接过那柄精致的短匕抽出看了看，虽是经过岁月的打磨，依旧是可以看得见的锋利。
天香会意的冲绍民笑笑，把短匕插回鞘中，又塞还给绍民，“你习惯了把它拢在袖中了，就这么给了我，你拿什么来保护我们娘俩？”
绍民看着天香完美的微笑，犹豫了一瞬后，还是接过短匕拢到了自己的袖中，“也好。”
“当然好了，我虽然不带甘蔗了，还有缺德弟弟那支玉笛呢！”天香笑着颇为豪气的拍了拍绍民的肩头，故意大咧咧的揽着她的肩膀，“走了走了，早点睡觉吧，省的明儿一早某位驸马爷要懒床了！”
绍民低头轻轻笑笑，拢在袖中的左手攥紧了短匕，跟在天香身后一同向卧室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卷一 归来（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