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卷一 归来（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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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堂审结束时，雨已经彻底停了。
绍民又同在座的几名东林官员谈了许久，交待了南京城接下来的人事调动和部署，方才疲惫的以手扶额，缩在堂案后长舒了口气。
天香端了杯清茶给绍民，自己坐到了绍民面前的桌子上，两只脚一前一后的摇晃着，“有用的，你只判他们充军戍边，是不是太轻了些，这些阉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要是本公主主审，一定让他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绍民接过清茶淡淡的抿了一口，笑道，“他们虽身在南京，但这件案子和魏阉关系紧密，我越是不杀他们，魏阉便越是害怕，等这里的事传到了北京，怕是最想要谷保文几人性命的，便是魏阉了。”
“这么说来，你是要保他们几个的命，以此来对付魏阉了？”天香想了一瞬，不等绍民回答，又摇了摇头，“不对，你是想借刀杀人，你越是想保他们，魏阉就越不会放过他们！”
“孺子可教！咱们是以贪赃枉法的罪名将谷保文几人论罪的，更何况证据取得的方式多少有些见不得人，所以我并不想把这件案子闹大。”绍民笑着把茶杯放回桌上，又拿起惊堂木在手里把玩摩挲起来。
“那万一魏阉不中计，不杀他们怎么办？”虽然绍民说的平淡而自信，天香多少还是有些担忧。
“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太聪明了，识破了我的用意；一种是他太傻了，根本没意识到谷保文几人已经保不下来。但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绍民眸中闪着自信温和的暖光，笑着继续道，“都坐到‘九千岁’位置的人了，总不会太傻；而且魏阉如此权倾朝野，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信。你我毕竟是皇上的至亲，在没有明了皇上对于你我的态度之前，他不敢贸然把枪头对准咱们。”
“所以即便魏阉识破了你的用意，也会杀了谷保文他们，以试探咱们的态度？”天香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目光征询的看向绍民。
“然。”绍民笑着将惊堂木往案上一拍，顺手一拉把坐在案上的天香带进了自己怀里，“不仅他在试探咱们的态度，咱们也是通过这件事在试探他的态度，你我毕竟离京两年多了，朝中的状况早已今非昔比……”
正说着，绍民突然发现天香盯着自己的眼光有些不自然，不似平常单纯清亮，而是饱含着一股探寻的意味。
绍民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香儿，你干嘛突然这样看着我？”
“我想看看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谋深算’啊！这还是我的驸马冯绍民么？怎么越看越像你那个缺德弟弟冯绍仁啊！”天香玩笑似的撇了撇嘴，说道。
绍民却有一瞬的黯然，答得认真，“我们是双生子，本来就是一样的人，只是从前的我瞒了你太多，没有办法像如今一般和你推心置腹的说着谋划。而且……绍仁从前的确为我做了很多，如今他不在了，有些事情即便不愿，我也要走下去，因为我要对得起当初对父皇的承诺，对得起这大业的万万百姓。”
天香抬手抚上她微蹙的黛眉，看着她眼角难掩的凄楚，心中顿时心疼起来，缺德弟弟和林汐离开七年了，这七年中，岁月在冯素贞心中留下的痕迹，远比她脸上显现出的多罢。
有些懊恼自己好端端的提什么缺德弟弟，天香略有些尴尬的赶忙岔开话题，“好啦好啦，你没有变，你还是那个以书生意气执掌乾坤，谈笑间便让整个天下重归清平的冯丞相。那我的冯丞相，我们我们回京之后，这南京城你要怎么安排啊？”
绍民被天香嬉笑的语气哄得一笑，刚欲张口答话，便见一个锦衣卫百户从堂外踏了进来。
撞见了这光天化日在公堂案后抱在一起的公主驸马，百户赶紧微窘的低了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跪地回禀道，“大人，卑职等幸不辱使命，南京五军都督府和金吾卫已经全面换防。”
绍民笑着点了点头，“好！辛苦兄弟们了，而后南京的军队没有我的信物手令，均不得私自调动，明白了吗？”
“是，大人！”那百户以刀触地，回答的恭谨而坚定，便携刀快步退了出去。
人走远后，绍民才放开了怀中的天香，笑道，“这般被锦衣卫撞见，日后可让我如何在军中服众。”
天香不满的捶了一下她的肩头，“净空口说笑，谁不知道南京的锦衣卫里大半是你从北京带来的亲兵，都是你冯绍民的心腹，哪个敢乱嚼舌根子！”
绍民也笑着站起身来，自嘲的叹了一口气，“南京锦衣卫、五军都督府、金吾卫，我就这样以迅雷之势轻易夺了整个南直隶的兵权，若是心怀不轨，这大业的天下又将如何？”
天香这回是真有些恼了，嗔怒道，“你胡说些什么呢！小心回去我让你顶甘蔗！”
绍民涩然苦笑，对天香拱了拱手，“是我失言了，该罚该罚！”
天香白了她一眼，把自己眸中的担忧隐去，才拉了绍民的手向外走去，“走吧，我们回家吧，小诺儿还等着咱俩呢。”
“哦，好。”绍民淡淡笑笑，任由她拉着出了大堂。
一场春雨过后，地上的青砖还有些许湿滑。
绍民和天香回到刑部尚书府的后堂时，便听说今早小诺儿不小心在院中摔了一跤，膝盖摔破了皮，还流了血，桃儿正在给她上药。
天香闻言着慌的跑到小诺儿的房间里，一边帮桃儿给小诺儿上药一边大声训斥诺儿不当心云云，绍民站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心中竟有些怅然，便一个人悄悄退了出来，在府中漫无目的的闲逛了起来。
雨后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泥土的芳香，很是醉人。
可绍民心中眷恋的，并非江南三月的春景，而是漭青山后山上的那一片丁香，想想再过月余便要开花了，今年应是能赶上带香儿回去看一看。
思绪至此，绍民轻轻一叹，江山飘摇，宦海沉浮，也不知未来的日子里，还能几次同香儿在丁香花间追逐？
大业已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刻，她如今手中握着南直隶的兵权，其实祸福未定。
她不曾告诉天香的是，除了张绍民在催她回京外，以严焘为首的简文帝遗臣后裔暗中纠结起的“复国”势力她已经隐隐有些压制不住了，乱世求明主，无论从血脉和能力上讲，自己都是他们捭阖这个江山的寄托和希望。
终于体会到了当年压在绍仁双肩上的沉重，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十几岁的绍仁为何会那般的少年老成，如今这些都已压在了自己的肩头，没有人再会替自己分担和谋划。
原来背负了太多的希望，竟是这般难以进退。
时局如此，如若自己再不做些什么，便很难保证严焘不会在她的控制之外做些什么。
所以南直隶的兵权她一定要夺，但也一定不能交给严焘的人，南京锦衣卫是她调任前天朔皇帝交给她的心腹，如今暂时由他们执掌兵权既是权宜之计，也是绍民无奈之中最妥当的选择。
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回身便看到天香已不知何时站到了身旁。
绍民轻轻笑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有心事。”天香把目光从绍民身上移开，伸手抚着身旁的一株观赏植物，枝叶上的水滴随着天香轻轻一动滴落进泥土里，很快便不见踪迹。
绍民垂了眸子，继而便到听天香低似呢喃的声音传到耳中，“你说过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会忘记一切烦恼的，可最近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究竟有什么是不能说给我听的？”
绍民嘴唇微动了动，最后还是在天香抬眸看向自己的一刻阖上了，逃避似的转过身去，“我总感觉得到，绍仁还活着。”
同样的，声音很低，似在呢喃。
天香没有深究，这或许是答案，但决不是全部的答案。
因为单从冯素贞此刻落寞的背影中，她便可以读出此刻冯素贞内心的闪躲。
短暂的失落后，天香还是放弃了追问，一如从前无数次一般从身后抱住了她的驸马，将声音轻轻放柔，“会的，不仅活着，他还会活得很好。”
“活着，活着便好，活着便胜过一切……”绍民终于缓缓的阖上双眼，任由身后天香带来的温暖静静的将自己笼罩包围。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卷一 归来（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