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卷一 归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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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南京刑部，按例负责南京诸司、公侯伯府、京卫所的刑名，设尚书一人，侍郎两人，实际上却是没有实际职权的挂名管辖，供大臣养老或者是给被贬职受排挤的大臣提供去处的职位。
说是没有实权，可毕竟制度摆在那里，如若南京刑部真想有所作为，似乎也与法无违。
于是这天清晨，南京刑部衙门前那面落了百余年灰尘的大鼓终于被人敲响了一回，而且击鼓的不是别人，正是堂堂的南京刑部尚书、当朝长公主东方天香的驸马冯绍民本人。
所以今天一定会是个值得记入史册的日子，站在阶前看着丈夫的背影，天香如是想着。
雨还是不大不小的下着，鼓声却如惊雷一般在南京城涤荡。
一早等候在阶前的东林官员们见绍民亲自击鼓，便一一收了手中雨伞，同天香作揖见礼后进了刑部衙门正堂。
放下鼓槌的绍民走在最后，从天香手中接过方才那几个薄厚不一的本子，神色肃穆威严。
大堂中很安静，只能听见檐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打在地上。
陆续赶来的百姓也很安静，似是为了看清堂上的驸马和公主，密雨中竟无一人擎伞。
绍民和天香在一片殷切却并不炙热的目光中回身落座，绍民环视了一圈堂下两侧落座的东林党官员，最后把目光停驻在堂外冒雨围观的百姓身上，微微皱了皱眉，方才朗声开口道，“应天府何在？”
坐中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官员闻声站起向天香和绍民见礼，“下官应天府同知赵辉之在此。”
绍民看他不卑不亢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便由你你来做本堂案审的堂记，今日堂上种种，定要一字不落一字不差的记下来，以备他日圣上御览。”
赵辉之领命称是，在堂记的位置上坐下，刚刚铺好宣纸，外间就传来锦衣卫掷地有声的跫音和一串颇为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围观的百姓中终于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声音不高，却也隐不住其中的兴奋。
此刻锦衣卫绣春刀下押着的，正是在南京城呼风唤雨已久、招致民怨沸腾的几名阉党官员，以谷保文为首，均是衣衫未整发髻微乱，显然是在睡梦中便被南京锦衣卫自床上拖下来带来此处的。
谷保文等人尚未搞清状况，一路上免不了挣扎和叫骂，如今已是被带到了这南京刑部的大堂上，又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公主和驸马，若再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实在枉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了。
绍民见几人终于安静下来，转身对天香微微一颔首，右手轻抬起惊堂木，倏然重重一拍，惊起一片灰尘的同时，也带起了许久不曾听到的庄重之声。
“升堂！”
“威……武……”
一瞬的沉寂过后，绍民终于沉声开口，“何人何事击鼓？”
绍民说的沉静，面色严肃不改，堂下谷保文几人和几名东林官员都明显不解，面面相觑不知驸马此一问有何用意。
正在做堂记的赵辉之愣了一瞬，便提起笔来如实的开始记录。
檐外的雨越发下得大了，绍民逼迫的眼神直盯着正不知所措呆立在堂下的谷保文几人，再一次沉声问道，“本堂再问一遍，何人何事击鼓？”
谷保文几人被驸马爷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更是弄得一头雾水，心中更是实实在在溢满了恐惧，饶是自己在朝中有魏公公撑腰，可如今这架势看来驸马爷是铁了心的要向魏公公宣战了，而且动作之快竟到了如此地步，那身在南京的自己等人恐怕免不了要成为驸马爷祭旗立威的“祭品”了。
谷保文身后的一名官员似是终于抵受不住绍民仿佛穿透一切的目光，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回驸马爷，下官等人晨间尚未起身便被锦衣卫各位大人带来此处，何人击鼓，实在不知啊！”
接着连同谷保文在内的几名官员全部跪倒，连声称不知何人击鼓，请驸马爷明察。
天香看着几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阉党官员，无聊的鼓了鼓腮帮，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
冯素贞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别说你们几个心中有鬼，便是坦荡无愧之人对上，恐怕也要在心中自省个三四遍。更何况如今随着年纪的增长，她那目光越发沉淀的深不见底，又岂是这几个阉党能对视的了的。
绍民深沉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天香此刻的胡思乱想，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大堂之上。
“如此几位大人确定，近日家中并没有事情需要向本堂报案？”绍民并不收回目光，依旧盯着已是深伏在地的几人。
谷保文几人又是低头互相看了看，仍旧是不明白驸马爷为何将他们拿到这大堂之上却问他们要不要报案，只得支吾着答道近日家中无事，实不需要向南京的刑部衙门报案。
“今日应天府的同知赵辉之赵大人也在堂上，几位大人可要向他报案？”绍民的声音不徐不疾，话语中的逼仄感却是不减分毫。
谷保文几人似乎已经无法思考，只得继续点头回答家中确实无事，也不需要向应天府衙门报案，更是实在不知今早是谁敲响了这南京刑部衙门口的鸣冤鼓。
绍民终于满意的把目光从他们几人身上收回，站起身来望向堂外越聚越多冒雨听审的百姓们，高声道，“你们不知道，本堂却知道，方才击鼓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堂！而且本堂也不是为自己击鼓，而是为南直隶几万受汝等欺压多年的百姓击鼓！”
绍民说的不徐不疾，每一个字都像千钧巨石般砸在所有人的心头，点起了在场所有百姓心中的怒火和希望。
压迫的太久了，终于还是盼到了愿为民计的好官啊。
很快，堂外听审的百姓们就已经全部跪在了雨中，人群中又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句“驸马爷高义！”继而便毫无意外的又听到了山呼般的颂声，“驸马爷高义！”
高义，绍民心中沉重，须知这世间的义，有多少时候是需要舍生来取。
一瞬的恍惚后，绍民没再迟疑，英气的面庞满是凛然的正气，双手微微抬起止住了檐外百姓的山呼，方坐下继续开口，“南雍何在？”
在座的东林官员中一名稍稍年轻的男子站起身来跪在堂下向天香和绍民见礼，从怀中掏出一厚厚的长卷双手擎上，“下官南京国子监司业康存耀，代南直隶万民状告堂上谷保文几人，他们为官南京期间勾结朝廷内监争权夺利、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有臣亲手书写状纸及南直隶上万百姓手印为证，万望大人主持公理正义，以鉴我大业皇恩之浩荡，天理之昭昭！”
绍民轻轻的点了点头，“呈上来。”
自有衙役小心走过去把长卷擎给绍民，绍民认真的双手接了，执住一端轻轻一抖，洋洋洒洒的万言书便刺目的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前端康存耀整齐却遒劲的笔体并没有占据多少篇幅，长卷中一直铺展到地上几丈长的距离里，都是百姓们各种歪歪扭扭的字体和一个个殷红的手印。
谷保文抖如筛糠的身子终于像失了魂魄一般瘫倒在地上，却还是尚不认命的硬着头皮指着绍民道，“你……你……原来一切都是你早有准备，就凭几个黄口小民叽叽喳喳的签名，你……就想定我们几个朝廷命官的罪吗？这分明是你冯绍民蓄意诬陷血口喷人，你就不怕日后魏公公找你的麻烦……”
“够了。”绍民嫌恶的看着谷保文奸佞的嘴脸，蹙眉道，“这万民上书字字泣血，每一个手印背后便是一家人辛酸的血泪，难道还不足以证汝等之罪吗？本堂早料到汝等不会轻易认罪，你不是要看证据吗？本堂便给你们证据看！”
这边厢一直坐在堂上没说话的天香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却是直笑得谷保文几人心里发麻。
绍民看着天香不紧不慢的从身后预先准备好的箱子里掏出方才带来的那几个薄厚不一的本子，嘴角习惯性的漫上了宠溺的微笑。
等天香把几个本子放到旁边衙役手中的托盘上，绍民点头示意衙役走下去到谷保文几人身边，才缓缓开口道，“这便是本堂的证据了，诸位大人可认得这些物什？”
谷保文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吓得彻底说不出话来，“这……这……”
还是他身后的另外一名阉党官员战栗着终于把话说全，“这怎么会在这里？”
天香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挑了挑眉毛，满意的看着几个阉党眸中的惊恐，笑道，“自然是昨夜我和驸马去诸位大人府上取来的，怎么，诸位大人不记得了么？”
绍民依旧面色不改，声音却越发的凛冽浩然，“这些便是几年来汝等府中的黑账以及和魏阉勾结往来的书信，是尔等盘剥百姓，鱼肉乡里最好的证据，汝等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天香更是站起身来走到谷保文身边，随手拿起衙役托盘里的账册摊开向外展示给众人，“这诸多私信中可没少有各位大人的私印私押啊，啧啧，这些没有印的账册也没关系，只要把诸位大人的笔迹稍稍一对比，是忠是奸是不是就可以立见分晓啊？”
“你……你……”谷保文仍是不敢抬头看绍民的目光，却还想着负隅顽抗，“你……你们身为一国公主和驸马，竟然……竟然深夜潜入我府上盗物……实在荒唐……你口口声声说着要公正量刑，那你们这盗窃之罪……”
“呦呦，”天香无辜的看着谷保文憋得通红的双眼，“谷老您这话从何说起，方才我家驸马可是问了好几遍的，几位大人府上并没有事情需要报案的，怎么现在又说家里发生了盗窃案呢？”
天香语气说的轻松而俏皮，与绍民的严肃认真不同，却一样像催命符一般让谷保文几人彻底绝望。
方才甚大的雨势渐渐的小了，越发滴落的无声细密。
一时大堂上再也无话，只余下谷保文几人惊惶的喘息声，颇有种大快人心之感。
绍民右手轻抚了抚尚余下不少灰尘的惊堂木，清冷的声音直摄人心，“几位大人，招，还是本堂帮汝等招？”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卷一 归来（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