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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卷一 归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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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随着绍民的缓缓走近,已有儒生眼含热泪的跪了下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到冯绍民走到儒生们身边时,所有被绑缚住的儒生和周围的百姓都已无声的跪下,包括金吾卫士兵中也有小半数放倒兵刃以示礼节。
绍民有一瞬的震撼,但更多的是责任和感动,她还未承诺什么,南京的百姓便已给予了她这样的信任,便是为了这份信任,也足够成为她重新为大业江山而战的理由。
绍民轻轻的扶起靠自己最近的一名儒生,轻缓的为他解开了绳索,拿下了塞在他口中的布块,看着这名年轻的儒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便又跪在自己面前,只淡淡的笑了笑,低声对他说道,“先去帮其他人松绑,剩下的交给我。”
年轻的儒生点了点头,顺着绍民的搀扶站起,回身开始忙碌的为其它人松绑。
绍民微微颔首,继而终于回身对众人朗声道,“绍民自为官始,便知判罪量刑,当以证据为本,今所谓南京儒生闹事一案,因系谷保文一面之词,孤证难立,故而绍民以南京刑部尚书之名将所扣儒生全数放还,以证我大业法理之公正。”
短暂的寂静和沉默后,儒生中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句“驸马爷高义!”
继而带起的便是整个秦淮河畔仿佛震破苍穹的呼声:“驸马爷高义!”
是夜,南京刑部尚书府书房的灯一直亮到了二更天。
绍民回到卧室时,天香正和衣卧在被子上,睡颜颇有些可爱,绍民不自觉的将嘴角上扬,走到烛台边刚想要吹熄烛火,便听到了天香明显是没睡醒的声音,“怎么谈到这样晚?”
绍民呵气欲吹的动作恰到好处的顿住,随手抓起了小案上的一把剪刀,取下灯罩剪了下烛心,淡淡回天香道,“我从迁来南京就一直闭门谢客,如今终于见到这些东林士人了,话多些也不为怪。”
天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身来从身后把绍民抱住,将头靠在绍民肩头,呢喃道,“那些东林党人自命清高迂腐不堪的,你这回真的要提携他们?”
绍民回身轻轻撞了撞天香的额头,顺势把天香带到了自己怀里,笑着说,“和阉党相比,东林党人不善逢迎却最重名节,所以他们在百姓心目中地位很高,把南京交给他们其实是顺应民意。”
天香直盯着绍民深邃却温暖的黑眸看了一瞬,突然眨了眨眼睛,笑了出来,“我今天问小诺儿,晚上在魁文楼的她时候一句话不说,是不是吓傻了,你猜她怎么说?”
绍民知她不想让自己多提政治,故意岔开话题,便笑着摇了摇头,把天香拽到床边坐下,自己一边走向衣柜一边问道,“怎么说?”
天香挑高了音调,学着小诺儿的样子,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她说啊,‘有爹爹在,万事不怕!’还说这种小事有你处理就好了,她不用亲自说话的。”
绍民唇边笑意更浓,一边拉开衣柜一边随口道,“这小鬼头……咦?香儿,这行李……你是何时都收拾好的?”
不大的衣柜里,原本的衣物都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两个打包好的大大布包塞在里面。
天香看绍民有一瞬的不解,连忙走到她身后,邀功似得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样,你夫人够善解人意吧,在你和那群书呆子啰嗦的空档,我已经搞定一切了!”
绍民睁大眼睛看着她得意的笑容,苦笑着动手去拆其中一个布包,翻找了一圈后又无奈的继续去拆另一个布包,细致的翻找着。
天香好整以暇的看着绍民一个人忙活,索性坐到了衣柜的隔板上看着她,“大半夜的你要找什么啊,我可是把咱们两个的衣服都混在一起打包的!”
她故意加重了“混在一起”几个字,绍民闻言垂了瞬眸子,索性停下了手中翻找的动作,站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天香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着急,我们在南京还有些事情要做。”
天香原本完美的笑容被绍民看得有些心虚,却是立了眉毛,佯嗔道,“谁让你不早些说清楚,害得我今天收拾了好一阵子,都怪你!”
天香还以为会一如以往佯怒时一般看到绍民惯常宠溺的微笑,或是留着几分余地的斗嘴抬杠,不曾想到的是这次却没有,有用的只是双手托住了她的两颊,一双深眸炯炯的直视着她的双眼,似要看穿她心中所有的担忧和顾虑。
天香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明显的有些加速,却是毫不示弱的回瞪着绍民的眸,“你……有话便说……”
半晌,绍民终于撤了那逼人的眸光,平静的摇了摇头,“你大可不必如此,其实我原本就没打算送你和诺儿离开我。”
“真的?”一瞬间的兴奋冲破方才逼仄的气氛,天香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挥动粉拳在绍民身上砸了几下,“那你刚刚是做什么,吓死我了!谁让你从前有那么多的‘不良记录’,你不早说清楚,我还以为你这次一定会把我们娘俩扔下一个人当英雄呢!”
绍民看着她轻抚心口却一脸轻松的模样,终于恢复了惯常的笑容,缓缓舒了口气,才轻道,“不会了,从前是我太年轻,现在我相信,最爱的人,只有在自己身边才能得到最好的保护。”
天香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被她这一句话说的眼中雾气渐起,往事一一注到心头,想起那些曾经险些错过的日子,不由得泪中带笑,“你从何时变得这般有自信了?”
绍民笑着伸手揩去天香溢出眼角的潮湿,声音温和而又坚定,“一直都有,我是你的有用的,诺儿都说‘有爹爹在,万事不愁’,我还愁什么呢?”
笑意终于在天香脸上完全漾开,天香灵活的从衣柜里跳出来,捧着绍民的脑袋亲了一口,“我的木头驸马终于开窍了啊,放心,有本大侠在,什么事都不会让你一个人风雨一肩挑的!”
绍民苦笑着把天香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神情中却隐了几分担忧,“只是天香,我所顾虑的是,我们此番回京的争斗,少不得要牵扯你我的至亲,你真如此这般的信我?”
天香却一副颇为好笑的样子笑了,“原来你心里想的是这件事啊,本大侠原本只是怕你不信你自己,如今你都这么自信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信你?”
“可是……”绍民张嘴欲言,便又被天香挥手打断,“没有可是,就像八年前的事情一样,你会总会找到对所有人伤害最小的解决方式。太子老兄这些年空坐那个位置却不干人事,总该为他的所为付出些代价,但我知道,你一定会保他性命,为他找到合适他的结局。”
绍民凝眉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天香,沉默了一瞬后握紧了她的手,“香儿,谢谢你信我。”
天香看了看被绍民握紧的手,却是难得深沉的摇了摇头,“我是你的妻子,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该站在你身边的人,冯绍民,我不需要你道谢,只需要你知道,我会永远支持你。”
绍民怔愣了一瞬,方才展颜浅笑,“香儿,我发现我竟无言以对了。”
“去!”天香被她一句玩笑衬得心中一暖,笑着推搡了绍民一把,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有用的,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动身回北京啊?”
绍民这边刚站稳身形,又继续回到衣柜边上在行李包里面翻找起来,一边翻找一边答道,“再等几天,等几个人的同时处理一些事情。对了,香儿,你这会儿还想睡觉吗?”
“被你一折腾倒是不怎么困了,你想干什么?”天香警惕的挑了挑眉,盯着绍民费力翻找的背影。
“稍后和我一同出去一趟吧,有些好玩的事情要做……”
隔日清晨,南京城下起了悉悉索索的春雨。
江南的春天的雨带起了一抹微凉,正在穿戴大红色官服的绍民轻轻咳了两声,她身后的天香立马凝了双眉,担忧的问向她,“该不会是昨夜着凉了吧?要不你把官服脱下来,里面再套上一件吧……”
“无妨,”绍民轻轻挥手打断了她,微笑着示意她无碍,“这身官服比所有的衣服都沉重,穿上怎会不暖和。”
“就你借口最多!”天香不服气的翻了翻白眼,接过绍民手中的腰带在身后替她束好,才满意的前后打量着绍民,一副赞许模样的点了点头,“不过你还真是蛮适合穿这身官服的,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让我好像又看到了八年前朝堂上那个侃侃而谈的冯丞相。”
绍民淡淡笑笑,神色一派轻松淡然,“我说香儿,你这般夸你的相公,我会不好意思的。”
天香大喇喇的笑笑,顺手捧起了桌上的几个薄厚不一的本子塞到绍民怀里,“好说好说,早上派出去的锦衣卫就快回来了,你赶快去击鼓升堂吧。”
绍民把几个本子捧到怀里,笑着对天香躬身道,“微臣恭请公主大人听审。”
天香像模像样的“嗯”了一声,却是细心的从身边抽出了一把纸伞撑起,和绍民二人一同向前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