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卷一 归来（二） ...
-
（二）
天朔七年的大业，是一个渴望英雄的时代。
皇帝多年醉心于木鸟，很少接见朝臣，军国大事均由提点东厂的大太监魏广贤把持，他借天朔皇帝之名在朝中网罗势力，打压异己，大肆迫害东林官员，人称“九千岁”，对大业政治颇有只手遮天之势。
原本盘踞于陕北的流寇已成燎原之势，中原各地也多有穷苦农民起义响应，朝廷多方派兵总剿，“匪患”却是越剿越盛，战火四起难以平息。
北边的女真趁大业主弱，一直于边境不停的骚扰掠夺，边民不胜其苦而国无力清肃，如若继续这般放任下去，迟早会迎来女真大规模的入侵。
内忧外患，腹背受敌，这样的大业，该是一名什么样的英雄能够拯救的？
魁文楼里，绍民说是吃饭，倒真的就认真吃起饭来，只偶尔抬头冲天香母女笑笑，一言不发。
天香无奈的撇了撇嘴，她这闷葫芦一样的驸马啊，刚才明明是她想调节气氛的，怎么除了傻笑什么也不会呢？
低头戳了戳有用的刚给自己夹来的一块排骨，不由得灵机一动，“诺儿，我们来和你爹爹赌一把吧？”
小诺儿连忙腾出油油的小手在同样油油的小嘴上抹了一把，却是半天才着急的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倒出空来说话，“就知道娘最厉害了，诺儿和娘一伙爹爹一定输！”
绍民本来就看她可爱的样子好笑，听诺儿这么一说便也来了精神，笑道，“这回你和爹爹一伙，爹爹保证能赢过你娘！”
“诺儿不信，爹爹要是输了怎么办？那诺儿就也输了啊！”小诺儿说完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小手上的油，一副对绍民颇不信任的架势。
“不会不会，爹爹以前会输，那都是让着你娘的，这次爹爹为了诺儿你，一定能赢。”绍民难得的认真起来，一脸期盼的渴望得到女儿的认可。
“那……爹爹要是输了怎么办？”小诺儿不依不饶。
“爹爹要是输了……嗯……弹琴给你听怎么样？你想听什么曲子爹爹就弹什么，怎么样？”绍民思忖道。
“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诺儿终于高兴的一拍两只小油手，想了想又对天香说，“那娘要是输了就吹笛给诺儿听吧！”
天香笑着避开了小诺儿要拉扯她衣袖的小油手，指指她注意手上的油，笑着说，“你这小魔头，两边都不吃亏啊！成，这回就让你和你爹一伙，看你们两个姓冯的能不能赢我！”
诺儿呵呵笑笑，又舔了舔自己的小手，才动手去抓被绍民刚刚放在天香碗里的最后一块排骨啃了起来。
“有用的，我们就赌现在这桌上的骨头是单数还是双数，不许数，只能看一眼就必须说出来！”天香满意的看着小诺儿深得自己真传的吃相，挑了挑音调，对绍民道。
“好！”绍民答应的爽快，低头扫了眼已是空荡荡的盘子和桌子上被天香和小诺儿堆得横七竖八的骨头块，末了自信的将嘴角上扬，“算上小诺儿正在吃的这一块中的骨头，一共是一十七块，单数。”
天香却并不着急，对她一眼能“扫出”排骨数量的能力也并不惊奇，只随手拈起了桌上一块骨头，双手稍稍用力，掰成了两段，对绍民促狭一笑，“是十八块，有用的，你们爷俩输了哦？”
小诺儿一边吃着一边对天香如此玩赖的行为嫌弃的眨眨眼睛，继而又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看着绍民，小小的眉头浅浅地皱在一起，摇了摇头便又继续把那块啃了一半的排骨塞到嘴里。
绍民淡淡笑笑，却是伸手慢慢把桌上所有的骨头都拢在自己两手之间，微一用内力，便全部化为齑粉，“现在是只有小诺儿没啃完的那块排骨里有骨头了，单数。”
小诺儿这边刚把最后一块排骨从嘴里拿开，笑着要庆祝胜利，就被天香抢了排骨下来，顺手扔出了窗外，竟是坠入了秦淮河中，不复踪影。
诺儿却是显得更为兴奋，“骨头都没有了，你们两个都输了，诺儿可以既听琴又听笛子了！”
天香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小诺儿的额头，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绍民突如其来的一句“噤声”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十里秦淮本就是热闹喧嚣之地，这华灯初上的时辰有些人声嘈杂实属正常，可绍民提示天香噤声后几人听见的，竟隐约夹杂着金铁之声。
绍民下意识的将眉头蹙紧，低声嘱咐天香，“如若有变，我来应付，保护好小诺儿。”
天香却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放心交给我闻大侠吧，该来的总会来的，本大侠我也该是时候重出江湖啦。”
正说话间店内竟是冲进了几名金吾卫，横冲直撞的带着绳索和镣铐，骂骂咧咧的就缚住了几个书生模样的食客，无一例外的及时塞住了书生们的嘴，有的书生甚至来不及呼喊一声，就已经被五花大绑，押了出去。
天香紧紧拉着小诺儿的手把她挡在身后，看着眼前两个形容猥琐，并不健壮的金吾卫向着同样也是一身儒衫的绍民走来，心中虽有气愤和疑惑，但总归还要沉得住气。
绍民岿然不动的坐在桌边，低头抿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看也不看向他走来的两个士兵，却是浑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场，让那两名士兵莫名的感到一丝战栗。
绍民轻轻摇了摇头，特有的嗓音不怒自威，“南京城里有权调动金吾卫的，只有兵部的谷尚书，本以为他来这南京城只是颐养天年，却没想到竟是晚节不保，做了阉党的走狗。”
两个金吾卫显然并没搞清眼前的状况，短暂的面面相觑后便有一人骂道，“妈的，废什么话！上头就是要爷抓你们这些一天吃饱了只会叽叽喳喳的小白脸！”说着还抖了抖手里的绳子壮壮胆子，却还是没敢把绳子套到绍民身上。
绍民依然端坐不动，淡淡道，“我不想废话，叫谷保文来见我，不来的话他会很后悔。”
两人又是面面相觑了一瞬，最终还是交换了一下眼色，连滚带爬的出得门去。
拥有着这样战士的大业国，究竟还能撑到几时？
绍民怅然的叹了一声，继而换上了惯常的浅笑，对上天香和小诺儿道，“对不起，连这顿饭都没让你们吃好。”
天香自是并不介意，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宽慰绍民，“这算什么，我们一家人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呢，不在乎这一顿两顿的。”
“嗯。”绍民稍稍点了点头，“我们出去看看吧，外间也不知已经抓了多少儒生。”
十里秦淮的灯火照得此间的暗夜显出一种别样的绚烂，也照清楚了街上此刻的混乱。
天香紧紧牵着小诺儿的手，跟着绍民还有魁文楼里剩的不多的几个稀稀落落的食客一起出得门去，看到的便是不下数百人的金吾卫正把一群儒生围在中间，十里秦淮原本的莺莺燕燕中有不少围在金吾卫外间哭泣，而远处似乎还有源源不断的儒生被金吾卫抓来，场面甚为壮观。
绍民习惯性的皱了皱眉，自塑州的事情后，阉党开始害怕了么？他们这样漫无目的的大规模的抓捕儒生，究竟是张狂还是心虚，其实很是耐人寻味。就如八年前的国师和欲仙帮，做的越多，越会激起民愤，越会激起更大的反抗。
想起欲仙帮，想起那些每天游走在生死边缘，沉浸在无边罪愆中的日子，绍民下意识的拉紧了天香的手，看着眼前一队士兵凶神恶煞的分开道路上的百姓，为身后的官员们开路。
绍民轻轻笑笑，站在魁文楼门前的台阶上并不移步，等着那名行走缓慢的官员一步一步的踱来自己面前。
“大人，就是他说您的坏话，还点名让您来见他！”先前两个士兵中的一个见绍民长衫而立的站在面前，只敢小声向谷保文回禀。
谷保文龇了一下牙，有些头疼的嘟囔了一句，“遇见大佛了，这下差事可难办了。”而后又换上了一脸标准的堆笑，胖胖的身子走上前去，颇为不容易的跪倒在地上，“下官谷保文见过公主殿下和驸马爷，公主殿下千岁！”
“谷大人竟还是知道本公主在这南京城的，那你派人来抓我的驸马，该当何罪啊？”许久不用这样的腔调说话了，天香绷着脸斜睨着谷保文，却仍旧是一派天家威严。
绍民依旧惯常的笑着，儒雅温和的淡淡开口，“公主，谷老只是要抓些寻常儒生罢了，这些金吾卫并不识得绍民，不过误会一场，还请公主给绍民个面子，此事就此揭过罢。”
谷保文微胖的身子还在地上跪着，虽不明白公主和驸马这一唱一和的是何用意，不过听起来似乎这二人不想掺和今天的事情，顿时心下暗喜：毕竟这驸马爷从去了丞相一职后就低调的让人不可思议，从来不管朝政上的事，想来今天也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只是谷老，您老人家缘何大动干戈，抓了这么多的儒生？”绍民面上不改温和，似乎不经意的一问，却是缓步走下台阶，直接站到了谷保文身旁。
谷保文还没得到天香起身的命令，刚刚的窃喜也随着绍民的这一问去了大半，他混迹官场多年，最善左右逢迎，和这名年少俊杰的前丞相虽然接触不多，可直觉上也知道他这样一问，今天这些儒生，自己是一个也带不走了。
谷保文想到这只能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回禀道，“驸马爷有所不知，这些儒生胆大包天，竟然聚众大闹东厂魏公公的生祠，如不尽速抓捕，恐再现塑州的民变。”
“哦，大闹魏公公的生祠啊，这等乱民实在是罪不容诛。”绍民轻动嘴角，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只是谷大人，如果绍民没记错的话，这种事情不是该归应天府管辖吗？何时劳动得到金吾卫亲自出马了？”
谷保文被绍民凛然的气势一振，跪在地上的身子有些颤抖，却还是张口颤巍巍的答道，“应天府兵马甚少，难以将此事办好，下官受魏公公提领，亲自督办此事，还请驸马爷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那谁为这些儒生们行个方便？”天香敛眉冷笑，这谷保文竟想着抬出魏广贤便会让冯绍民罢手，实在是太不了解她这个驸马的为人了。
谷保文原本跪着的身子伏的更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绍民不动声色的瞟了他一眼，便移步向被绑缚着的儒生们走去，街上拥挤的人群和金吾卫自觉的为她让出了一条道路，都静静的屏息看着这位仿佛只应该出现在传说中的驸马。
虽然时隔八年，在整个国家再度陷入困顿的时刻，冯绍民这个名字依旧是大业百姓看得见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卷一 归来（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