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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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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羽佳回去还是靠导航。
逸翠园治安相对较好,按说把单车留在车里完全没问题,苗羽佳还是觉得推楼上稳妥些。
少了一个人,把单车搬下来费了不少劲。苗羽佳停车时行车记录仪显示十一点半过,平常这个时间点她已经睡着,此刻又出了一层汗。
电梯只有她依人,门壁映出她和单车的影儿。里面的女人肤色白皙,两颊微红,鬓发有几缕凌乱,但双眼神采奕奕。
公寓是三居室,除了卧室和书房,还有一间作插花用,阳台自然是一片小花园。
苗羽佳把单车推进花房,靠在一瓶虬枝旁边。她退了几步端详整面墙,多了一台单车也并不感觉突兀,当然,撇开那根耷拉下来车链子不说。
她低头看向裙摆,上面黑色的线条一段段,像毛笔在莲叶上随意挥就的痕迹。
她跨上车试了试,车座已经到她腰部,脚尖点不到地,她发现王京昀真是腿长得可以。
苗羽佳心里琢磨着这盘赌局,醒得比以往早很多,离花店开始营业时间还有四个钟。
昨晚她查了市二医院到新民路的驾车路线,最短路程压根不用经过春风路。
女人直觉准,应该归功于她们的敏感与细心。苗羽佳不能说话,便在听和看方面特别用心。
那一下油门真没踩错,苗羽佳打心底这么想。
可万一王京昀真是无心提起——或许因为某条路正在修路,只能绕行——原因不得而知,他要怎么找得到她。
苗羽佳陷入沉思。
脑海中浮现那个蓝底白字的牌子——
莲湖会所一案出动了特警,他没准能从同事口中知道这事,或许能拿到她地址。那天谷一凡想帮她推掉警察的例行询问,她还是积极配合了。她跟案件无关,询问内容也很简单。她打手语,在医院牙科工作的童灵帮作翻译。
苗羽佳开车去花店路上,又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
看见前面的红灯,苗羽佳皱了皱眉头。
如果王京昀七天内没有找到她,那就由她去找他好了。
过了上班高峰,斑马线上人少了些。也许是上午的关系,他们大多行色匆匆,可能睡过头的上班族,拖着购物车的大妈,赶往各自的目的地。
七天会不会太长了……
苗羽佳松开刹车,楼房夹缝里的阳光像光刀一样扫过车身。
要不三天好了。
严采霜请了假,店里只有苗羽佳和胡磊。
橱窗边空出一平米左右的一块地,专门用来摆放插花作品。无论店里多忙,苗羽佳必会三天一换,花样不重复,并会取上名字和配上相应的文字。时间一长,客人都喜欢来店里转一转、看一看,甚至有花店从业者慕名来拜师,让苗羽佳办花艺教室。
然而很多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因为和苗羽佳交流困难。
那些人在背后谈论起浮生花店的老板娘,都会不约而同降低音调,用带着触犯禁忌又怀着敬意的口吻说——
那个漂亮的老板娘是哑巴。
而胡磊是唯一留下来的一个,他手语打得比苗羽佳的还溜。
至于原因,他不说,苗羽佳也没问。
八月不是蓝花楹的季节,苗羽佳采用了永生花。原本蓝色的花经过处理,变成了淡紫色。整盆花主打粉红和粉紫,十分少女的颜色。
胡磊凑过去,咦了一声,说:“用了那么多蓝花楹,这主题是‘等待’吧。”
苗羽佳拈花的手一顿,轻轻蹙了蹙眉头。
幸好客人来了,胡磊及时走开。
胡磊热情招呼客人,解说声不断,苗羽佳都听进去了,可却像一个字也听不懂。她捏着笔,对着桌上的卡片发呆。
插花作品的名字栏写了“等待”,究竟等待什么,宾语像一场模糊的梦境,无法描绘。
她干脆放下笔,去为客人包花。
今日难得忙碌,苗羽佳准备开始扎制下午最后一束花束,红阳已西斜。
胡磊说了句“欢迎光临”,苗羽佳背对着柜台选花,没有留意。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找苗羽佳,她——是在这么?”
回答的是一条平缓低沉的男声。
胡磊飞快打量他一眼,男人肤色偏黑,不嫌弃热似的,穿了黑短袖黑裤子。
来花店快三年,胡磊还没见过谁来指名找“苗羽佳”,为花艺而来的人,从来都说找“花艺师”或者“老板娘”。
男人身板虽壮,但五官端正,面相一点也不凶。
胡磊啊一声,朝对角线的角落大声说:“苗苗姐,有人找你。”
苗羽佳回首,又看见了那道黑乎乎的身影,像只大狗熊,可动作却一点也不笨重。
预期场景提前上演,她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手里的花剪还没放下,剪刀口甚至还微微张开着。
王京昀阔步走近。苗羽佳上身依旧一件白短袖,墨绿色的围裙,这次没有穿长裙,黑裙及膝,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
王京昀觉得跟上级报告也没那么紧张,一时无语。
可他知道,要是他不先开口,他们都会一直沉默下去。
“……”王京昀声音比刚才更沉,“你有空么?”
——明摆着一句废话。王京昀看着她拿剪刀的手,还有摊满东西的工作台。
苗羽佳可能也觉察到剪刀的锐气,忙放下,站了起来。她反射性想打手语,一只手举到半路,又颓然垂下。
胡磊偷偷看了几眼,拿不准主意是否过去。那人跟老板娘相识,如果像谷先生那样,就不需要他们做翻译。
然而苗羽佳朝他招招手,胡磊只好过去。
苗羽佳开始向胡磊打手语,她手指纤长,比出一个又一个手势,王京昀一个也看不懂,只觉得像在玩挑花线。
她打完可能算一句话的手语,胡磊便看向他,说:“苗苗姐让我跟你说,麻烦你等一下,她要包好这束花。”
苗羽佳也看着他,点点头。
王京昀撞进她的视线里,愣了一下,说:“不急,你先忙。”
胡磊让他先坐着,小茶几就在花台旁,他稍微偏头就能看到苗羽佳的侧影。
桌上的玻璃花瓶插了几枝花,王京昀叫不出名字,只觉颜色凑在一起挺和谐。苗羽佳手里拈着一枝,咔擦咔擦剪去花梗上的小刺,插。进玻璃花瓶——看样子一瓶子的花都是要包装起来的。
那双素净的手,像到了真正的用武之地,此时比打手语的时候更要灵活。
胡磊给他端来一杯水,又回到柜台电脑后面,显示器挡住他大半个脑瓜。
花店三十多平方,苗羽佳和他在这个角落,好似被隔出来的一个小世界。
音乐舒缓,满屋子淡香,转眼又见那个人,王京昀像在训练场摸爬滚打一天后冲了个澡,每个毛孔都被涤荡得清清爽爽。
苗羽佳把花束扎制完成,花了二十来分钟。
她捧着花站起来,刚才太专注,仿佛这时才想起多了一个他似的,苗羽佳眼里有明显的停顿。王京昀并不懂花艺,唯一的判别标准就是顺不顺眼。
牛皮纸简约,衬得花朵愈发娇然。王京昀打心眼里觉得比在路上看到的好看,不艳俗。
苗羽佳其实想问他好看么,但没默契,又苦于表达,便干脆把花交给胡磊。
王京昀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见她从柜台边回眸,忙起身过去。
出了花店,室外风还暖着。
王京昀说:“一起吃个饭吧。”
苗羽佳点头。
王京昀又说:“想吃什么?”
苗羽佳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鞋跟不算高,苗羽佳在他面前视觉跟昨晚差不多,但因为光线良好,她的眉眼显得离他更近,脖颈上那颗平安扣泛出凉凉的光泽。
“晚上还上班么?”
苗羽佳不太清楚他们的作息。
“不上,”王京昀说,“我不赶时间。”
苗羽佳仔细看着他,想要瞧出破绽似的。比起昨晚,他身上那股酒气没了,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肥皂香味,但眼里的血丝,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
她不知道他急匆匆赶来,是为了他的单车,还是为了她。
苗羽佳指了指对面街一家湘菜馆,名字没啥特色,跟随处可见的湘菜馆一样,她和童灵去过一次,价位亲民,环境还行。
王京昀说:“好。”
一直到饭馆里坐下,王京昀和苗羽佳都没有任何交流,确切说无法进行交流。
王京昀把菜单推给她,说:“你点。”
苗羽佳不推让,点了两荤一素。
等上菜的间隙,王京昀看着她放在桌面的手机,问出了盘绕心头半月多的疑惑。
“你怎么……说不了话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还带着踟蹰,怕哪个词错了,一句话变成无形的针。
想了想,他觉得改成选择疑问句也许更好:“生病了么?”
苗羽佳微微偏头,像在思考,瞬而点头,手指印在自己的喉咙上。
苗羽佳想起谷一凡刚知道她说不了话时,脸上表情悲悯,像承受痛苦的人是他。
而王京昀只是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单纯表达他知道了。
男人情绪藏得比女人深,尤其眼前这个一身黑的,一腔情绪都想融进了眼里那两点浓浓的墨点之中,叫人分辨不出。
王京昀又问:“你来储州多久了?”
“好几年了。”
“大学也是在这里念的么?”
这问题让苗羽佳愣了一下。他看似问得不经意,也许还是想逼近某个问题的答案。
那会,眼前的男人还是一个少年——
“苗羽佳,你想考哪儿的大学?”
“就储州的呗,太远了我妈舍不得。”
“哦。”
“怎么,你也想继续念书了?不是说毕业了还给你舅搬煤气么。”
“……我怕我考不上。”
少年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弱得不像从他结实的身体里发出的。
那是苗羽佳第一次听到王京昀中气不足的声音。
回想往事,苗羽佳记忆最深的,不是他最勇武的时候。
因为帮兄弟打架,落单时候被人打得手骨骨折也不哼一声的少年,将弱点袒露在她眼前。
真实,也狼狈,那都是因为她。
苗羽佳将手机推给他。
“不是,我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