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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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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羽佳把小丫头送回给严采霜,出来已经九点多。
小丫头父亲在她出生前意外去世,留下严采霜和小丫头奶奶一起生活。平常小丫头由奶奶带,花店闲时,严采霜会把小丫头带来。
苗羽佳并不太喜欢小孩,嫌麻烦、聒噪,但小丫头是例外。
因为,她跟她一样安静。
下午小丫头奶奶忽然病倒,严采霜急急赶回去,苗羽佳帮着照看了一会。
说是照看,其实更像陪伴,小丫头陪着她。
大概对于严采霜来说也是如此。
储州市特殊学校的入学年龄是七岁,小丫头还差两年,严采霜教会她简单的手语。
“要是没有小丫头,我一个人也撑不到现在。”严采霜跟苗羽佳这样说过。
苗羽佳很少夜里开车,所以她比平常更龟速。
转弯前她的确注意到那个骑单车的人,也把方向打偏了一些,可依旧把人给撞倒了。
她有片刻心慌,脊背幽幽发凉。
淡定点。
她深吸一口气,摁下双闪灯。
车速那么慢,一定没事的。
苗羽佳提了手提包下车。
那个人已经爬起来,手托着右手肘,右前臂像内曲折。个头很高,穿了一身黑,肩宽腰窄,应该是个男人。
车灯一闪一闪,男人的半边身跟着一明一暗,面目还是模糊的。单车倒在一边,后轮转得越来越慢。
苗羽佳走近,冲男人俯首致歉。
男人默默看着她,像在等她说话。
苗羽佳忙从包里翻出手机,低头打字。她手机音量不小,按键声一下又一下,清清脆脆。周围一时无车通过,剩下路边花丛里夏虫鸣叫。
苗羽佳想问他受伤了没,需不需要上医院。她打字速度很快,将手机举到男人的眼前。
男人只匆匆扫了一眼,目光又回到她脸上。
站得近了,苗羽佳才发现男人眉目线条硬朗,黑如墨,还是未干的墨。每一段弧线,都似乎与记忆中少年的面貌重合。
男人紧抿的唇线松开:“你……不记得我了么。”
声音低醇、沙哑,如夜里低喃,又似梦中呓语。仿佛还带着淡淡的埋怨,声线跟少年时代的差不离。
苗羽佳像突然置身于雪夜之中,冻住了。
男人又说:“王京昀……真没印象了么……”
苗羽佳抬眼,想说“怎么可能”。话到嘴边,难以成音。她垂下眼,摇了摇头。
“啊……”
王京昀没从她的缄默不语中缓过神,搞不清她在否定他的问题,还是真就不记得他。
苗羽佳又低头打字。她指尖微颤,有些不听使唤。
“先去医院”
四个字花费的时间似乎比刚才一句话还久。
王京昀马上说:“不用,就一点小伤。”
右手肘只是擦破皮,流了点血,刚才抱住手臂纯粹因为一时性的发麻,骨头并无明显痛感。比起平时训练受的伤,根本不足一提。
苗羽佳像没听到他的话,或者直接无视了。她收好手机,弯腰要去扶单车。
“哎,真不用——”
车链子掉了,松垮垮的垂着。苗羽佳刚走到车边,裙摆便扫在黑乎乎的车链子上。王京昀大半个月没有骑,今儿出发前特意上了油。
苗羽佳扶着车头,卷发因为刚才的弯腰有几缕凌乱,她回头,看了王京昀一眼。
她眼神清清淡淡,甚至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王京昀噤声。
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很玄妙,靠的是日复一日的积累。纵然时隔多年,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也不会变,因为那独属于你和她,别人无法破坏,也夺不走。
除非你们都忘了。
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唤起心底的觉醒,王京昀知道,再争执下去,她真要生气了。
单车比尾箱长,且无法折叠。苗羽佳想了想,勾下车支脚,把单车停稳。她拉开后座门,坐进去捣鼓一阵,又退到门边,把座位靠背扳了下来。
女人力气小,做完这些她的额角隐有汗光,从头到尾她也没有投来一个求助的眼神。
王京昀默默走到单车边,想帮着把单车扛进去。
苗羽佳把单车往自己这边扯了扯,眉头蹙起,这回是真动气。
王京昀笑得无奈:“我不走,我跟你去医院。我的左手能动,两个人搬总比一个人省劲吧。”
苗羽佳若有所思点点头。
王京昀就算单手,也顶她两只手。他抓着横梁,一把提起,苗羽佳只是在另一边扶了一下车头。
尾箱铺着黑色的垫子,干干净净,单车一上去,车轮的沙子便掉下来,前轮的甚至掉到了椅背上。
苗羽佳浑不在意地关上箱盖。
进入封闭的空间,气味和声音也被圈起来。
王京昀闻到细细的花香,也许来自车里,也许来自她身上,香味若有似无,很容易被他身上的味道覆盖。
刚才没注意,坐下才发现前臂沾着的细沙还没全拍掉,粘在上面像大饼上的白芝麻。
他脸上绷着,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比出任务坐警车时还凝重。
车里没开音乐,只有双闪灯的提示音,苗羽佳摁掉,掏出手机搜了附近的医院。她身体微微前倾,在导航界面戳下“第二”两字,加载图标弹出来,王京昀忽然说:“我给你指路,一会就能到,走吧。”
像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人,苗羽佳愣了愣,点点头退出导航界面。
系统导航的语音是女声,现在换成身边沉和的男声,苗羽佳手心沁出柏寒,被空调风吹得凉丝丝的。还好王京昀知道她无法闲聊,只是指路,并没多说什么。
苗羽佳把车停在门口,下了车走王京昀右边,才看清伤口。有拇指和中指圈起来大,粘着砂砾,他一直抱着手臂,也不知是否骨折。走路的时候,左腿有些不自然。
晚上人少,他们按指示牌找到挂号处。收费口旁边贴着绿色红字的告示,没有病历本的病人需要先购买病历本。
苗羽佳指了指,转头找他。
王京昀就站她身旁,似乎一直看着她,苗羽佳一回头,就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睛。
苗羽佳有片刻怔忪,今晚的反射弧出人意料的长。
王京昀忙撇开眼,看向她指的地方,说:“没病历本。”
王京昀掏出一个黑色的钱夹,苗羽佳在他眼底的台面敲了敲,拍拍自己的钱包。
“我拿身份证,”王京昀垂眼,又是无奈的口气,他冲里面的人说,“拿个病历本。”
那人事务性地说:“二十九块五。”
苗羽佳放进去一张一百,那人把找头和挂号单用病历本托着,一起伸出来。
病历本封面需要填写简单的个人信息,苗羽佳往旁边移了一点,抽过台面上插着的签字笔。
姓名、性别、出生日期、民族,她写得快,也工整。到了婚姻这一项,她停下笔。
“……否。”王京昀在边上说。
苗羽佳勾了“否”字。
笔尖所到之处,王京昀都会及时报出信息。
“工作单位、职业、通讯地址,跳过,”他说,“联系电话——”
他报出一串号码,苗羽佳写下,默念一遍,又记混了。
苗羽佳插好笔,捏着病历本和他找诊室。
王京昀主动跟值班医生讲了伤情:“就手肘这里擦了一下,应该没骨折。”
苗羽佳站医生旁边,指了指王京昀的左腿。
王京昀:“……还有左膝盖。”
他按医生要求卷起裤管,露出同样黝黑的小腿,流畅的肌肉看上去硬邦邦的。
苗羽佳的牙科医生曾跟她说,男人腿毛长说明着雄性激素分泌多。苗羽佳不知道长短标准,但她看眼前的山药还挺顺眼。
他的左膝盖外侧有一块巴掌大淤青,没有皮外伤。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目测应该无大碍。
医生说:“我给你开清创的单子吧。”
王京昀:“好。”
苗羽佳又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递到医生眼皮底下。
医生一顿,脸上讶然转瞬即逝,跟王京昀说:“你们要拍片也可以,单子我可以开。”
“拍什么片?”王京昀说,“不用——”
苗羽佳有些着急,以前上医院都是她妈妈陪着,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和医生交流。
她朝医生摆摆手,像是要说别听他的,怕他听不懂,又去打字。
王京昀小声跟她说:“不用拍,别浪费钱。”
苗羽佳直接让医生看手机。
医生是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他来回看看苗羽佳和王京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
“姑娘也是为你好,去拍个片看看也放心。我给你开单。”
王京昀没再坚持,也许知道拗不过这个固执的女人。他垂下眼,看着腿上的淤青发呆。视线边缘是一片绿裙角,他稍稍抬头,就见裙摆有几处黑斑。
医生点了一会鼠标,打印机缓缓吐出两张黄色的纸。
交了费,除了拍片,苗羽佳一直跟在他旁边。王京昀没有说话,她也没什么表示。
或许是他觉得这样的交流方式太费劲了。在拍片室外等他时,苗羽佳不由想。
拿到片子交回医生看,果然如预料一样,王京昀的腿和手臂都没事。
苗羽佳不禁笑了。笑容浅浅,像干完活那一刻的放松,却是王京昀见到她以来的第一个笑,清清楚楚展现在他眼前,离他很近。
出了诊室,苗羽佳问他住哪里,她送他回去。
王京昀说:“新民路那边。”
苗羽佳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不像知道的样子。
“春风路往北走,到尽头拐四个路口。”
苗羽佳看着花灰色的地板,点点头。
这次,苗羽佳没有设导航,直接开了车。王京昀把她导回春风路,再到新民路。
进入新民路,苗羽佳开得更慢,怕错过了地儿。
王京昀:“前面三百米停就行。”
苗羽佳沿路看,果然看到了有一个蓝底白字的竖牌子,上面写着“储州市特警支队”,上下还有些小字,她没细看。
“我到了。”
也许是错觉,苗羽佳感觉王京昀声音比刚才低沉。
苗羽佳又点头,也只能点头。
王京昀拿着胶片袋和病历本下车,关门前对她说:“路上小心。”
背着光,昏暗再度笼上他的脸,眉眼线条模糊了。要不是后座躺着的单车,她会以为这是一场梦境。
苗羽佳降下车窗,看着他走向铁门。
他变了很多。
这是苗羽佳对一晚上所有纷乱感触的初步概括。
起码,从背影就能看出。以前他总是耸着背,站得歪歪斜斜,像棵被风吹歪的树。如今,这棵树长大了,变得更结实、有劲,像根须深扎的杨树,腰杆挺得笔直笔直。
那棵树忽然折回来,冲着她喊:“喂,我的单车——”
白色的车子忽地起步,以刚才他从未见过的速度飞出去。
“喂——”
王京昀追了几步没追上,还吃了一嘴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