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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6 ...

  •   唐清往前一步,姗姗后退一步。

      姗姗说:“清妹妹,这么晚了还有何事?多事之秋,清妹妹还是应当早点安歇。”

      唐清如桂花酿般一笑,脾气好得不得了,“你先让我进去嘛,听听看我会说些什么,说不定你也会很感兴趣的。”

      唐清硬是/挤/进了萧姗姗的房间,我跟在她的后面,随而踏入。

      对上萧姗姗的眼时,发现里头神色躲得慌,似乎真在担忧着什么。

      姗姗请我和唐清坐,唐清摇摇头,我行我素,四处走动,环顾一周,当然这里的这一刻,除了我一个男人,和她们两个女人外,别无他人。即便以往我是不屑于萧姗姗的,可在萧家住了这么多天,经历这许多之后,我们与姗姗真要算很熟的熟人了。

      以唐清的观念,熟人是不用拘礼的。

      所以,唐清很放肆、很无忌地抬头,仰望屋顶,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还是这里好,没有鬼气,只闻少女的幽香,姗姗,你说是不是?”

      我看见了,萧姗姗又往后退了一步,纤长细瘦的影子,隐藏在烛火映照在地面上的光圈内,一闪一闪的面庞似乎也光怪陆离了。

      “不过姗姗,今天没空了,我们没有时间了。我——是来寻鬼的!”唐清目光清亮,紧紧地寸步不离地逼迫着她。

      于是姗姗一颤,连我也微感诧异,唐清一直是不相信鬼神无稽之谈的,为何现在她自己也……

      “鬼?哪里来的鬼?我的房间里又怎会有鬼?清妹妹真爱说笑!”姗姗说唐清开玩笑,可她自个儿面目严肃,一点儿也不笑。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知为何,唐清好整以暇地念起了诗,“这个季节,连温暖的湖州城也是看不到梨花了。谁知,城中某一个角落,悄悄煽动了一股莫名独特的风,这风吹得真像春风,沁透肌肤,丝丝入微,以至搅得全城人心都恍惚迷蒙起来,人们会觉着面前的雪花也像梨花了呢!青面鬼的流言也是如此。我并没有称呼这个为“传说”,因为传说通常要有年月的积淀,并伴随风俗,花好长时间才能深入人心。可,“流言”不需要,哪怕是昨夜刚酝酿的也好,只要有适当的途径,散播是很快的。青面鬼这个流言,是在我和沈研进湖州城后才传开的!”

      姗姗在唐清的话语中又倒退两步,完全跳出了地上的烛影,走在那个后头了。

      唐清咂咂嘴,眼角愈加放光,“证据之一,就是当沈研在王记作坊第一次提到“青面鬼”这个名字时,所有人惊讶不已,那神色代表他们之前根本连听都没有听到过!”

      我知道唐清是什么意思,我心里也酸酸涩涩,对自己之前的鲁莽很不好受。

      “你是说,我沈研才是见过萧家青面鬼的第一人?”

      姗姗至此还是不发一言,她的一旁是开着的纱窗,窗外高头挂着一轮明月。我说完话的时候,月亮从间歇的云雾后露出了脸,有一霎那,极清极亮的月光照射/进来,正好碰着了姗姗的半个侧影。这样的女子显得更加诡异莫测、晦暗凄清了。

      我的心头突然一跳,为何这时候的感觉和我进湖州第一天,在草坪上无意中碰着青面鬼的时候,极其相似,那还是个白天呢,现在这个危险难断的萧姗姗令我毛骨悚然!

      奇怪呵,她可是人呀!

      唐清继续说道:“研,而且你还是唯一幸运的人呢!因为在你之后,这个青面鬼再也没有以实体形象出现过了。只是在人们口耳相传间,它被渲染得越来越夸张,越来越可怖!青面鬼这个东西在湖州城的凭空冒出,还真是掐准了时辰呢。它出现时,伴随着湖州城三起孩童连环谋杀案。待它深入人心后,萧家一夜之间又发生了连续恐怖血案。它的被制造出,仿佛只有一个目的和作用,那就是——湖州城从今往后所有怪异的、邪恶的、龌龊的、残忍的事情,都可以算在它头上。有了这个咋咋呼呼、分明把自己往众人刀剑下撂的“玩意儿”,人们怎么可能还会怀疑到,呵呵,怀疑到其他的“凶手”呢?”她对着姗姗,以年岁稍轻的妹妹口吻询问道:“你说对吧,姗姗?”

      看了唐清孩子气的摇头,仿若对青面鬼的冒失和不聪明而频频咂嘴,萧珊珊还是没有说话,坚持沉默到底。

      唐清却不忌讳,她很享受这种自我表现的机会,接下来的案情,她一定会推得越来越好。

      “于是,全城出动,人人都在寻找这只青面鬼了。甚至逼到了萧家,以为这只恶鬼是萧家藏了的,豢养了的,这让萧家又情何以堪呢?萧家人无奈着,苦恼着,拖延着,却没曾想,这时候“自家鬼”又杀了“自家人”了——冉佩君死了!这当口,我们先把“青面鬼”的事情放一放,来看看冉佩君和萧剑心的命案。哦,对了,姗姗,忘了告诉你哦,我真觉得剑心不是自杀的呢!”

      唐清用轻松地哄小孩儿的语气,挑拨着萧珊珊。

      听了唐清异样的结论,姗姗至此才说话,发出了一个词,“呀?”

      唐清耸耸肩,两手摊开,“剑心的凶案真可谓做到完美了,老实说,一开始我看出的破绽并不多,直到——昨晚儿在灵堂,从姗姗的三位师兄弟那里获得了提示。”

      我瞥到姗姗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我问唐清,“对了,我就想问,到底你掌握了什么蛛丝马迹?”

      “我啊,知道了姗姗的一个怪习惯。师兄说,姗姗某次在茶楼喝了杏仁茶,便昏倒了。师兄当时略有讥嘲,似乎以为这是纯属女子的柔弱。可是,我却觉着,没那么简单。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家的绿衣小丫环,她啊,一点儿也碰不得花生的,每次嘴唇一沾到用花生做的食品,花生脆仁也好,花生香酱也好,即使量再少,她还是会出现不适症状:恶心,头晕,呕吐,严重时甚至会昏迷。听了姗姗的故事后,我就想莫非有些人是不能吃某种食物的,就像姗姗——她,排斥着杏仁。我可以猜想,不止是杏仁,用杏做的一切食物,都能让她有反应。原本,她是没察觉到自身这个毛病的,茶楼事件后,她也许也曾想过这个道理,更深层次地琢磨——萧家可能不单独是她,其他兄弟姐妹会不会也有这种毛病呢?对吧,姗姗?”①

      萧珊珊又不置可否了。

      这里,成了唐清说话的天下,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半心焦急,半心气愤。

      “我们在萧剑心的案发现场发现了一碟点心,里面夹杂有杏仁果。官府检验尸体,也在死者肠胃里发现了这些东西。至此,我们恍然,怪不得尸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怪不得死者死前没有任何挣扎。凶手早就了解到他一触到含有杏的食物,严重时便会昏迷了,所以凶手可以轻而易举将他挂到房梁,并且抚得他平平整整。姗姗!”唐清突然欺近一步,语调凶狠,“只有你知晓亲弟弟一出生便染了同你一样的饮食习惯!”

      “不,我不知道。”

      “是你给剑心送去了夹杂杏仁的点心!”

      “我没有。”

      “是你等到剑心昏迷后,杀了他!”

      “不是!”

      “是你将剑心挂上房梁,伪装成自杀!”

      “不,不是这样的。”

      “然后,你再杀了冉佩君,刺伤自己,假作苦肉计!”

      “你胡说,你胡说!”

      “是你!是你!是你!”

      “不是……”

      唐清手伸前,指着萧珊珊,问一句,逼一步。姗姗脚下趔趄,身子一僵,已然靠住墙壁,退亦无可退了。

      她一发狂,用手捂住耳朵,不要听,频频摇头,不断喊,“给剑心送去水晶糕的可以是家里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怪我,为什么?”

      唐清却顿住脚步,眼儿眯起,浓浓地说:“姗姗,你刚才说什么?给剑心送去什么?”

      “啊”?姗姗也停住动作,瞪大眼,内里一片苍然,泛着泠泠的鬼样气息。

      唐清笑得如盛夏的花,慢濡濡地说道:“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提起剑心房里的那盘点心是水晶糕啊!点心可以有很多种,馄饨,面,松饼,都可以放入杏,姗姗,你怎么偏偏想到了水晶糕呢?呵呵。”

      萧珊珊将自己的手儿延到脖颈间,一下一下轻轻抓着,似极了发怒前的猫儿。

      “水晶糕……有什么稀奇的,很普通的点心,想想……咳,就可以想出来了。况且,况且是官府提到的呀,对,我是从官府那里得知的!”

      唐清轻蔑道:“官府从没提到过这个细节,因为水晶糕里夹杂杏仁的玄虚,我也是刚刚才觉悟到,官府却从不曾在意。所以,能够清楚知晓剑心死的当晚,他房里任何一处动静的,除了到过凶案现场的我和沈研,这个世上——就只剩凶手了!”

      萧珊珊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收住了狼狈与惊慌,反而踏前一步,将唐清逼退一步。她双手环胸,挑眉道:“吃杏仁会令某些敏感的人昏迷,这也只是清妹妹你的猜测罢了,到底没有实际的证明,你说了这一连串,有何用?”

      萧珊珊惨惨的笑盖住了唐清,唐清皱眉撇嘴,心间怕是捻开了一分懊恼。

      “好吧,那么让我们把剑心的案子也暂且撇在一边,来看看二夫人的恐怖谋杀案。这件案子里,红姨帮了很大的忙,因为她一看见尸体,就一门心思地认定凶手了。这个凶手啊,要合理,要有动机,要好交代,总不能让萧府惨案这么耻辱地悬着吧。就算姗姗你这个主人不着急查明真相,湖州城上下百姓也不答应,谁叫你们家是这里最著名的“公众人物”呢?人们和柳嫣红一样,绞尽脑汁拼命想,终于想到了,找到了——”

      她停顿了一下,回头对我眉眼儿一弯,甜甜的。

      “终于找到了——刚才我们说的那只被有心人制造出来的专门承担罪名的“青面鬼”了。呼,说了这么久,好/口/干,接下来让沈研说吧,他全知晓。姗姗,我们一起听听研的,可好?”

      她怎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喊/口/干,就算姗姗为她点了茶,她也敢喝?

      她,怪极了。

      姗姗当然是不会回答的,这时候天边的明月又隐到云层后头去了,碰着姗姗的不再是光,只有凄寒的夜风了。姗姗披垂于背后的长发在飘摇,有丝丝缕缕拂在她面前,遮住了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所以,她更有理由可以不说话了。

      我说:“我们虽没见过婷婷,可后来知道,婷婷长得很特殊。十几年前这个特殊于她最多带来耻辱与恐惧,十几年后这个特殊却成了她的祸根。听说,死去的婷婷脸上,从出生开始就带着一大块青色的胎记,而青面鬼的脸上也是有这么一块胎记,一模一样!唉,萧婷婷也许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在十几年后还会从人们僵死的记忆中被挖出来,并且成了湖州连续凶案的主要嫌疑犯。”

      我看唐清,她正呷着茶,对我温柔凝望。

      我想说,我根本对推案什么的没有兴趣,为了她,无奈一试而已。

      我也说过,拥有这样的妻子,是福,我藏,是祸,我挡。

      我和她之间,注定五分甜蜜、五分苦涩。

      “萧婷婷成为人们唯一的联想,还有一个致命的原因!萧家最著名的就是柳叶三刀,萧老爷的规矩,一代只传一人,得柳叶飞刀者,为飞刀门的掌门,掌握萧家一切权力。可——事情轮转就轮转在这里,一切的结局都有着前因的,好结局通常有个好开头,可萧家在十几年前就开坏了一个头!萧家真正的传人并不是姗姗你,而是你十几年前就死了的妹妹,萧婷婷!”

      萧珊珊一声轻笑插/入进来,“清妹妹,你听听你的沈大当家,与你真是越来越像了。连我死了很多年的妹妹都被他推了出来,唉,想来,婷婷也是受罪了呢!婷婷在天之灵,莫怪姐姐的疏忽,竟然如此打扰到你了!”她仰天长叹,不知朝哪个方位说话,在这样的氛围中,她这种举动,才透着森然冷气呢。

      “清妹妹,我和你们一样,也怀疑过婷婷的鬼魂作怪。好吧,我承认,整个萧家会柳叶三刀的,确实是婷婷。她从小深得父亲真传,八岁那年,可比一个江湖中等高手了。爹对她寄望最大,嗯,爹说他活着的岁月,只有一个生存目标,那就是好好培养婷婷。不知他为何这么喜欢她,喜欢他最丑的孩子!嗯,哼……我,二娘,剑心一个也不曾讨得他的欢心,他就是最喜欢婷婷!如果,婷婷活到现在,一定会成为顶尖的武林高手,沈大当家,也许她不会输给你们这些男人的。而我,哼,我根本不会是萧家的当家,什么也算不上,轮到我躺在黑暗的角落,不见天日,无人关注吧……唉,我说多了,这些废话,清妹妹与沈大当家,权当玩笑听罢。”

      萧姗姗语气浓郁,真挚感人,也许她真的说出了内心的感情,道出了她这么多年不为人知的苦闷,可是……

      唐清说:“姗姗,我只问你一句,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是坚持婷婷杀人吗?”

      唐清向来单/刀/直/入,我屏住呼吸,静静等待她的真实用意。

      萧珊珊一向迷惘无助的眼睛里,簇开两点星火,似乎也被风带着,滴溜溜地在眼眶内转动。

      “悬崖边,红姨见死不救,剑心落井下石,二娘虎毒食子,婷婷应该有理由恨她们吧,回来报仇杀害她们,也不足为奇……呀!”

      唐清突然贴近姗姗,裙摆互碰,胸怀互慰,她更踮起脚尖,凑到姗姗耳边,小嘴巴“悉簌悉簌”地动得飞快,夸张地用手圈住姗姗的耳朵,以防她倒进去的话被凛冽的夜风吹散了。

      姗姗仿若听得句句心惊,摇摇头,咬咬唇,龇龇牙,目露残忍凶光。唐清刚才还赞美着蕴含少女香甜的房间里,弥开了一层浓浓的杀意。

      电光火石般的事,唐清说完后,转身朝我走来,我分明看到姗姗摸到自个儿襟怀内,抽出那把薄薄削削的亮晶晶的东西,想都没想,对着唐清毫无保护的背,发射/过来。

      “咻”的一声,萧珊珊发来的,唉,是一柄飞刀。

      招数纯熟,功力深厚,急速平削,杨柳拂提。

      快得连我也招架不住,我两步走到唐清面前,身一转,脸朝她,背朝姗姗,只有硬生生地承受了。

      我想唐清一定可以看到,我为了她真是什么都可以做的。

      不论怎么样,在不能保证我和唐清两全的情况下,我选择牺牲我自己,一来,我是男人,二来……二来呀,当一个人真正爱着另一个人时,一切都会不管不顾了,甚至自己的生命。

      只有爱过的,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萧珊珊可恨又可怜,她不会明白,因为她心里只有自己,从不替他人着想。

      我想唐清一定可以看到,我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身子一颤,一时半会倒也支撑得住。可她看不到我的背,那里直直地/插/着一柄飞刀,周围湿/红了一大片。一点一滴的,在我身后脚下,也迅速落聚成一大片。

      我不会让她看到的,因为她正被我护在怀中,我不敢保证那一瞬间,萧珊珊不会连续发射第二刀。

      可后来事实证明,她只会那一刀。

      这个结果,正是我和唐清在在欣喜和极希望看到的。

      唐清反扶住我软软的身子,我已经无力得只有靠在她肩头的份了。她把虚弱的我慢慢地放在椅子上,然后说了一句话,“研,你坚持一会,我会很快的。”

      她的意思是要我相信她。她多虑了,即使她不说,我也会那么做的。

      夫,不信任妻,这个世上还有谁能信任谁呢?

      萧姗姗也只说了一句,“你们要看的就是这一刀吧!”

      可是这不是姗姗的声音,虽然从姗姗喉咙里发出来,却低沉沙哑得多,如果不看着姗姗,会以为又有一个新的人加入到我们之中了。

      可这确实是姗姗的嘴在动呀。

      她的眼神也变了,很沧桑,很辛苦,仿佛熬了十几年无人领会的辛酸,盼了十几年无人施予的关爱,等了十几年伶仃一人的孤独。

      这不像是萧姗姗的神色,如果从没见过姗姗的人,一定会认为这是另一个姑娘。

      可确实是姗姗的眼睛啊。

      唐清这才真正地从背心往上直窜起一股颤栗,我看到了,她的小手在衫袖下暗暗发抖。

      “你,你怎么……”唐清问。

      “她”说:“你们,哼,你们所有人为什么要逼姗姗?认为青面鬼做的不就可以了?我都不介意了,你们把所有罪名加在我头上就好了啊!特别是你——”

      “她”指着唐清,目现厉色,声音尖锐,“你这个臭丫头,为何要这么逼着姗姗!寻根问底,到底害了你们自己,所以别怪姗姗要忍不住使出杨柳拂堤!哼,换了我,连柳叶飘飘和春风柳絮也一齐使出来,看你们还走不走得出这个门?”

      唐清喃喃道,含着十足的不确定,“你,是婷婷?”

      “她”突然又厉光一收,转而迷惘,柔柔弱弱,无限委屈,“清妹妹,你别问了,你也不要怪婷婷生气,这种事你就成全我们吧。你是不知道,十几年前,在悬崖边,婷婷已经恨透了我们所有人,包括我。你不知道吗?当年真正杀害婷婷的,不是冉佩君和萧剑心,他们一个割草藤,一个扔石子,可只要婷婷坚持,还是能够等到父亲来的,她还是有机会活命的。真正等不及的,真正不给她机会的,是我!是我!”

      “她”看着唐清,眼神游移,已见混乱,与柳嫣红恐惧发疯时,很像很像。

      “清妹妹,你难以想象吧,那个在才艺竞赛上与你那么好的萧姗姗,竟是杀害亲妹妹的真正凶手——当年我十岁,婷婷才八岁,虽然她武功强过我,可在两手拼命抓住藤草的时候,她与我没什么两样。我看着上头的冉佩君和萧剑心扭曲凶狠的脸,突然发觉人心很可怕,很可怕,即使是亲人,在强大的利益驱使面前,也会对你下手。婷婷是一块肥肉,婷婷心中的柳叶三刀更是致命诱/惑,它代表着名和利,代表着权势和机遇,代表能走上琉璃岛那样的繁华圣境……我当时只想,假如不是婷婷,是我,那么我又会有怎样幸福的未来呢?又假如不是我,是婷婷,我又会有怎样悲惨的一生呢……连婷婷的亲娘和亲弟弟,都可以为了同样的目的,这样对待她,为什么不是我来做呢……我是三个人中,最想得到柳叶飞刀,最恨爹和婷婷,最可怜的人,于是,我推开了旁边的她。她那么瘦小,那么无助,那么大意,那么对我信任,一推就推开了。头朝下,脚朝上,坠落山谷,尸骨无存!清妹妹,十几年来,我每夜都做恶梦,梦中全是婷婷被我杀死时的样子。那时我毕竟小,这么小却杀人,而且是有目的地杀人,世间恐无人能及吧!婷婷就这么悄悄静静地走到了我身边,她的形象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而且每年竟随我一样,也在长大。她一直住在我心里,陪伴我左右,她和我合而为一了。我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她,现在也是。喏,清妹妹,你可能不知道,她就在这里,还离你很近呢!”

      “她”的眼睛牢牢盯视唐清的旁边,内/中/闪着热烈的火焰,仿佛真有与“她”做视线交流的人存在着一样。

      虚弱的我也提着兴致,与唐清一起瞪大眼睛寻找,可——

      还是空无一人。

      自始至终,整个房里都只有我、唐清和萧珊珊而已。

      萧珊珊表现得再如何煞有介事,“她”还是“她”自己。

      可是,“她”真的不在表演,“她”入了魔一般,就是如“她”所说的那么认为着。

      有两个姗姗,还是有两个婷婷?

      或者,从来就是一个姗姗,一个婷婷,住在一个身体里了!

      唐清不可置信地喃喃,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姗姗的一半就是婷婷。萧珊珊既有自己的性格,又有被她杀死的萧婷婷的性格。姗姗开始杀人时,那么小,毕竟是抹不去那么恐怖的记忆。她虽然杀了人,可又不希望自己成为那种血腥的凶手。可是婷婷毕竟不能复生了,怎样让婷婷好像还活着,怎样让姗姗不成为狠毒凶手。只有一个办法了!姗姗在自己的意识中,又创造了一个萧婷婷。大多数时候,她就是她自己,可有时,她就以婷婷的身份发言了。她甚至可以自己与自己对话,在她意识中,那却是两个人。原来如此!姗姗就是那个出现在你面前的青面鬼啊!研。姗姗就是青面鬼!”

      原来,如此!

      世间本无鬼,鬼自在人心中。鬼是不会作怪的,能作怪的通常只有人。

      我说:“姗姗这个鬼做得有点可怜,因为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她做的,她以为是陪伴她长大的另一种性格,婷婷的性格做的。”

      “是吗?”唐清却阴阳怪气地慢慢一句,“先不要太快下结论哦,研,看看再说。”

      这时候,姗姗自己对自己说话了。

      “她”说:“婷婷,我对不起你,早知这么难受,那年就不该杀了你。”

      “她”说:“姗姗,现在骑虎难下了吧。我们杀了那么多人的事还是穿帮了。”

      “她”说:“婷婷,那么该怎么办呢?”

      “她”说:“我倒不在乎,只是有一个问题想不通,你问问你的清妹妹,她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们的?”

      “现在问这个有什么用?因果相报,到最后,一切终会过眼云烟!”

      “不,我就要问!不然,我死不瞑目!”

      “好的,婷婷,你不要着急,我帮你问,姐姐帮你问。”

      萧珊珊眼神流转,动作自然,对着她旁边暗沉的空间,有板有眼地对着话。

      一个声音低柔娇美,那是她自己的;一个声音沉郁沙哑,那是她想象中的婷婷的。

      一忽儿眼神迷离彷徨,那是她自己的;一忽儿眼神坚定狠毒,那是她想象中的婷婷的。

      我,认为她是不自知的。

      而唐清说,她在表演。

      唐清喊:“别问了,刚才我凑在你耳边告诉过你了,虽然我分不清听我话的是姗姗呢,还是婷婷。总之你们……咳,这么说话忒的别扭,明明是一个人,偏要让人觉着是两个人。咳,总之你们啊,一个就对着另一个解释一下吧。”她咕咕哝哝,至此还有兴致发牢骚?

      姗姗自说自话。

      “刚才清妹妹啊,对我说,萧家三命案发生的那天,她第一眼看到我就怀疑我们俩了。不,确切地说,是看到从我腹中拔出的飞刀,因为那刀柄上的血手印,分明是指尖朝着柄尾,指根朝着刀尖的。一般如果是他杀,应该握刀的角度刚好相反。所以,那柄现在存在官府、完全可以拿出来作为呈堂证供的飞刀表明——婷婷,是你戳了我。”

      “打住打住!”唐清挥手,“正确地说,是你这个身子自己戳了自己,明明自戕,假作他杀。所以,角度一换,本来的受害者就变成杀人者了。一切更加顺理成章,你杀了冉佩君和萧剑心后,为摆脱嫌疑,弄了个拙劣的苦肉计。姗姗你可听好了,不管是何种谋杀,一定会有正确合理的动机。在萧家引起血腥杀戮的动机只有一个——柳叶三刀而已。所以,最有可能抢夺柳叶三刀的人,必然脱不了杀人嫌疑。萧家谁最想掌握柳叶三刀的秘密,萧家有谁最想成为飞刀门的掌门?红姨,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弟他们全都说出来了,人人说的都是一样的,再加上你刚才那完美绝妙的一刀,所以——姗姗,我不怀疑你,还能怀疑谁?”

      萧珊珊对她扬着拳头,切齿念着,“混蛋,混蛋,混蛋……”

      奇怪,她念这三个词时,咬字清晰,思维明朗,陪伴她的“婷婷”似乎飘走了。

      “哦……”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勉强听了她们的对话,说道:“清,你刚才在萧珊珊耳边说的就是这个直接证据……才,才逼得她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企图在这里杀了我们,遮瞒住一切……”

      唐清落落大方,对姗姗伸指一勾,“记住呵,这个世上什么都遮瞒得了,唯独杀人怎么也掩盖不住。就算人不收拾,法不收拾,天也会收拾!”

      ☆★☆★☆★☆★☆★☆★☆★☆★☆★☆★☆★☆★☆★☆★☆★☆★☆★☆★☆

      “我”看着姗姗在屋子里焦灼地走动,她不是害怕真相暴露,而是懊恼自己的功亏一篑。

      那个唐清扶着她受伤甚重的丈夫,走出去了。

      她踏出房门的一刻,回头对姗姗深深看了一眼,没有憎恨,没有恐惧,不想抓捕,不是任由逃脱,只散放着滋濡怜悯的目光。

      “我”知道姗姗不能不感怀,姗姗对她说:“清妹妹,你放心走吧,我杀了那么多人,不会没有交待的。”

      姗姗关上门,回过头来时,“我”看到的,是她的满目绝望。

      姗姗这么绝望的时候,就表明“我”也快跟着消失了。

      唉,人都难逃这最后一劫,更何况“我”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幽魂野鬼呢?

      “我”的眼里不由闪现泪花,当然,姗姗也跟着落泪了。

      唐清只说对了一句,“我”和姗姗从来就是一体。

      “我”看到了一切,或者是用“我”的意志,让姗姗的手做了一切。

      ——那个阳光明媚的大清早,姗姗在这个房间,这面铜镜前,仔细地往脸上涂着一层又一层的青色,她干得很棒,她隐忍坚强。然后,她穿着五彩斑斓裙,走到了那个躺在草坪上的英俊男子面前……

      ——姗姗在奔跑,她必须赶在沈研前面回到大厅。她让沈研做了“青面鬼”的第一目击者,同一时刻,她将唐清邀去大厅喝茶,让那丫头证明“萧珊珊和青面鬼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一边跑,一边极迅利地脱去彩裙,扔到旁边树丛里,可以晚上再来将它们毁去。她的里面本就预先穿着正常的装束,她拈了手帕,在花园池塘里蘸了水,快速擦去她脸上的青色。这一套动作,她在夜半三更无人之时,不知在花园里反复练习过多少遍了,她做得行云流水,真真是棒。当沈研忧心忡忡进客厅,姗姗已经极力压制快得吓人的心跳,装作好整以暇,与唐清对面饮茶了。可是,那两个人谁也没察觉到,姗姗端杯子的手是微微颤抖的,没办法,她跑得太急太快了,掌心满是汗,即使手指反抠,一遍遍捻去,可是当她接过沈研的诗集时,还是将汗渍印在了封面和书脊上。她真的好紧张,瞪大了眼,瞟着沈研有没有注意到,她可不要计划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啊!哼,那两个人的蠢笨迟钝造就了姗姗和“我”的幸运。

      ——姗姗是难得洗手弄汤的,为了杀弟弟,她第一次表现出一个姐姐的温柔。她发现了自己沾不得杏仁,为了以防万一,她躲在房间里,试验这个道理无数次,吃一颗,她便吐一次,昏一次,再次醒来时,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她很坚强,与剑心一样,在某方面有着独特的偏执。终于那一夜,亲眼见到剑心杀了小乞儿,从而明了他就是连环凶手时,姗姗把握住机会,若趁次将冉佩君除去,一来,完全可以将罪名怪到剑心头上,二来,她终将拿回被冉佩君抢去的柳叶三刀的残本。对,这是她最真实的目的。她笑眯眯、怜惜着敲响了剑心的门,他毫无戒心将她迎了进去,尝了一口她送来的杏仁水晶糕,一忽儿功夫,四肢抽搐,倒地不醒。接下来姗姗干得更冷静,她轻功不错,吊起剑心,易如反掌。她狠狠地把绳圈套住剑心的脖子,用力/收/紧。她跳上跳下,把绳索悬在横梁上,做的跟他自缢了一样。

      ——然后,她去了冉佩君的房间,也是笑眯眯、柔弱弱的,对方根本没有想到她是带了杀人的飞刀去的。她一进门就问,“二娘,还给我吧。”冉佩君愣怔,“什么,什么东西?”姗姗一字一字道,“柳叶三刀的武功秘籍啊。”若然你们大家看到冉佩君当时的眼神,就知晓,有时死了比活着更轻松。姗姗用了“我”教给她的唯一的一招柳叶飞刀,哦,仿若是十几年前教的,她居然记得,而且出刀精准,把位正确,可见,“我”死后,她不知练过多少次了,不敢忘,不能忘,就等着杀冉佩君时用上的。

      ——姗姗没有清洗自身,从冉佩君洒满血的房间出来后,她踱回这里,她要完成最后一步,她反握飞刀,刀尖对着自己,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人,真是恶心!

      “我”还是不愿做人。

      姗姗送走了唐清和沈研,又剩下她和“我”独处了。

      纱窗未关,夜已经很深了,月亮也睡了觉,此刻的光芒微微弱弱,不值一顾了。

      姗姗对我一笑,“婷婷,该走了吧?”

      “我”也弹指一笑,恩仇泯灭,“是的,姗姗!”

      姗姗点点头,伸指掐灭了桌上灯盏里的芯子,端起那盘滚烫的灯油,一仰脸,一举手,将之往喉咙里狠狠地灌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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