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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里人 ...


  •   二丫蜷起腿抱膝在水缸前坐下。从记事开始,她就喜欢新伞晾晒发出的气味,常常一个人能在晾伞的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大人们都觉得她沉稳的性子像极了去世的娘亲,但实际上,二丫知道,伞铺的伞里有她才知道的秘密。

      她看着群伞伞盖上未干的墨渍,那特殊的材料在阳光的照射下流转着异样的光华,那些光华落进二丫眼里,却成了许多拖曳着稀薄光带的符文,花蝴蝶般不断地在眼前穿梭着,这些符文追逐着阳光的痕迹,到了夜晚就散发出白日积蓄的能量,构成了暗夜里特殊的风景。

      她深呼吸一口气,在那些符文的包围之下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开始在体内运行起周天。很快一小股暖流就从她的丹田之中腾起,顺着周围的经络转了一圈,渐渐凝结到胸口汇聚成了一团气体。
      感受到气体成型的时候,二丫就自动屏住了呼吸,她胸腔起伏着,紧闭口鼻,如同婴儿于羊水之中那样呼吸,四周的符文似乎受到某种神秘的吸力而纷纷聚拢过来,正午的阳光落到符文之上,又促进了纹路的转动,原本至刚至阳的力道被化解了,分解成无数柔和的灵力融化进二丫的身体。
      那些稀薄的灵力缠绕在二丫的周身,很快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此时有人走进院落,定会惊讶地发现原本华丽的新伞们都失却了光彩,只留下灰扑扑的伞盖。

      二丫有个秘密。
      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从何时开始,从何处知晓,但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还不会说话,只能用哼声与哭声来表达情绪的时候,她就经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场景并不固定,有时是夏日的田野,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有时是高高的山岗,半轮冰月悬于头顶,近的仿佛跨出一步就能到达月宫之上;有时是山涧底,有时是池塘边,还有些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淡淡的雾气在弥漫……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场景之中,只有一件事是固定的,那就是她永远会在角落看见一个朴素的草蒲团,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
      他安然自若地坐在那里,跟从蒲团上长出来似的。

      梦境相隔的时间有长有短,多半是朔望月的晚上。

      二丫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就有种特别的亲近感,熟稔的程度宛如已经相识多年——没准儿她在娘胎里就已经认识他了。开始那人总是会给她讲一堆天南海北的故事,偶尔给她看些画册书卷,等她大一点会说话之后,也会听她讲些县城内的趣事。不过更多的时候,他教她用这种奇怪的办法呼吸,最开始的几天,只是觉得呼吸不畅,气滞胸闷,没多久后,二丫就感觉到体内开始有股气体生成,暖洋洋的让她四肢都充满了力量。再后来,就算她醒着的时候,只要开始使用那种特殊的呼吸法,也能感觉到不断壮大的气体在体内跳动,这个发现让小孩儿更加惊喜。她不太懂这种变化的意义——虽然从气体产生那天开始,她就能看见一些旁人看不见的纹路——后来从男人那里得知那是天地间自然生成的灵气——隔着三条街也能听见画糖人担上货架的动静,跟着十来岁的大孩子走街串巷跑上一天也不会累,饭量也增大了许多,都快赶上隔壁十岁的哥哥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跑能跳能吃能睡,能上房揭瓦偷鸡摸狗,对于一个六岁的娃娃来说已经充满了诱惑力。
      这也使得二丫每天天不亮就要跑到院子里,好趁太阳还没起来,伞盖上光华未散尽的时候去练习她那奇怪的呼吸法。

      对于父亲要把她送去邻县读书这事,她并不在意,倒不是她不懂读书是什么意思——实际上她在梦境里那堆画本的熏陶下已经认得不少字了,而是如果去了邻县,那个时不时出现在她梦里的男人也许就不会出现了,毕竟传说里梦都栖息在房梁之上,没准她这一搬走,梦神就迷路了呢!
      跟她爹爹舍不得她离开身边一样,她也思念起那位梦中的青年来。

      心思斗转之间,她已经行完了三周周天。那团气体在她胸口处最后跳动了一下,忽然四散成许多暖流,温和流淌进她四肢五骸。二丫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这才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一口浊气从她口中溢出,很快于空中消失不见。
      并非是她偷懒,而是那位梦中的师父告诉过她,一天至多可以行三个周天,否则过犹不及。
      这时候伞铺家男人也回来了,隔了老远就喊女儿吃饭。
      二丫想了想,还是拾起一块砖头在身后的墙壁上咚咚敲了三下,片刻之后,从墙那边传回来两声半死不活的回应。
      果然那个小叫花还没走,多半儿还念着他那桂花糖。

      “真是个吃货。”二丫板着一张包子脸学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话,片刻之后没绷住,咧嘴笑笑,蹦蹦跳跳地走了。

      饭后。

      等到爹爹去店里忙活之后,二丫再一次来到院墙之前。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爬上水缸,也没想在墙头往下看,她径直走到了院落尽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不远处小叫花靠着墙壁睡的香甜,可能是梦到了桂花糖的缘故,流出的涎水比他往日总和还多。
      二丫果断地冲他头顶丢出一块石子。

      “谁!谁在上面!”
      正梦到关键时刻的小叫花浑身一震,呲牙咧嘴地抬头怒吼,在发现墙头上空荡荡无一物的时候,愣了一下,转过头看见一个扎着双抓鬓的女孩子背着双手远远站着,对上他目光的时候微笑起来。

      “大哥哥。”二丫。

      眼看着小丫头那翠绿的裙摆要飘到自己跟前来了,小叫花手忙脚乱地躲开,口中支支吾吾,“你,你,你怎么出来了,别、别来这边。”平日里混不吝的小子现在却跟个姑娘样地扭捏起来,“小心虱子爬你身上了,脏。”
      “我不怕虱子。”小姑娘捏着鼻子走过来,“就是有点臭。”
      对方脸上一红,正想说话,二丫已经把一大油纸包拍进了他的怀里,然后拍拍手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的空地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山寨大姐大的风采。“喏,你的桂花糖和烧鸡。”
      “你真不怕虱子呀……”小叫花连怀里的美食都没顾上看,只是抓着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嗫嚅道,他跟条菜青虫似的扭动着身子,就差在脸上挂满“不自在”三个大字。
      “我真不怕。”二丫拍着胸脯保证说,“放心吧,所有虫子见着我都绕道走。”
      她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从小到大她周围就没出现过哪怕一只蚊子……蟑螂见了她都会原路退走,也不知她身体有什么异样,虫子们躲她都跟见了洪水猛兽一样。
      “嘿,嘿嘿。”小叫花自己也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平时满县城讨饭的时候什么没见过,怎么今天就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吓住了,再说了这小丫头还是来给他送东西吃的——没出息,太没出息啊——完全没意识到每次遇见这小丫头片子就差点成了结巴的小叫花自我鼓着气,努力把那种蚂蚁爬似的异样感觉从心里赶出去。
      他用力闻着手中的油纸包,肚里馋虫一声响过一声。终于那点异样感被食欲彻底压倒,他迫不及待地想扯开油纸的包装,虽然在对上身边人乌丸一样的眼睛后,还是鬼使神差地将脏手在同样乌黑的破布衣服上擦了擦。

      凭良心说,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平时他俩虽然经常见到,但都是隔着一堵高墙,像这样直接的碰面,那还是头一次。

      二丫托着腮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吃相,心中愈发肯定对面这脏兮兮的货是饿死鬼投胎。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场景,不过那时候对方狼吞虎咽吃的是她从墙头上不小心掉落的剩馒头,一边吃还一边时不时抬头打量她,眼珠子绿得跟坟地里的野狗似的。
      估计是被那眼神唬住了,她不但没被吓得哭出来,反而又丢了两个白面馒头下去。

      后来对方吃饱喝足站起身来,挺着一张花猫样的脸对她做鬼脸。

      “今天起你就是本大爷的恩人了,往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本大爷我免费帮你做一件事。”

      “哦,那你能帮我找个人吗。”还不懂“恩人”二字意思的二丫说出了心里最直接的想法。

      事后小叫花才发现,他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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