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27、斩煞

　　二丫眼睁睁看着两人从面前滚落，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情急之下起身便往山下追去。

　　这一条盘山石梯从山脚直通庙里，来时因为挤满了前来求香拜佛的信徒而拥堵异常，让二丫费了好大劲才登上山来，而此时下山的道路畅通无阻，石梯之上空空荡荡杳无人烟，但道路之上散落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杂物，有女人的环佩首饰，小贩的货担糖人，还有小孩儿的玩具……这些物品往日里都是主人们的心爱之物，如今却弃若敝屣。
　　这样不正常的景象让二丫越看越是心惊，方才在院中因为面对敌人不得不压抑在心底的恐惧泛滥了，让她心脏彭咚跳个不停。

　　果然再绕过一个弯后，眼前出现的景象就改变了：化为焦土的石阶盘龙一般蜿蜒不见尽头，上面横七竖八杂陈着许多尸体，大部分都有被啃噬过的痕迹，剩下的小半部分也面目模糊，像是被火炎烧灼或是被烟雾熏过，从身上服饰看，这些人无一不是洛县附近的居民，而且大半都是老弱妇孺夹杂许多小孩儿的身影……他们家中的青壮年男子可能都加入到了城中那场救火行动，此时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

　　“爹……爹爹！……吴婶！”二丫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她跌跌撞撞地从石梯上跑下，可能是因为先前被顾云开一击清理过的原因，此时的路上并没有什么异状，只有一点点残存的魔气仍固执地从各个角落缝隙钻出来，但在靠近二丫之前就被伞状玉佩散发的清气逼退。

　　这样大喊大叫之中，二丫很快到了石梯的尽头，一路行来她都没能看见那几个熟悉之人的身影，让她又惊又怕，眼中不由自主地渗出泪来。

　　毕竟她也只是个年幼的孩子，之前在院中不过靠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不服气支撑着，此时意识到身边无人，突然就惶恐无措起来，但她知道此时哭也没用，最后还是忍了下去，就在手脚并用翻过一辆翻倒的马车的时候，她眼前终于出现了黄天师和韩璟的身影。

　　——原先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人此时都瘫软不动了，他们四周黑雾缭绕，里面隐隐有鬼面浮现，而以这片黑雾为圆心，之前未曾消灭干净的鬼煞之气都向着这边汇聚而来，一时间似乎所有山上残余的地煞之气都奔涌到了此处，许多鬼影起伏着撕咬着彼此的残魂，而在那雾气的最深处，竟隐隐出现了煞妖那白色的身影。

　　小小一方地盘充斥着咀嚼的声响，浓浓腥臭之气被风送出老远，二丫回想起煞妖那诡异的叫声和丑陋的外形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就在她犹豫的这一下，她发现在那雾气之中，几具尸堆的后方，竟然还有一个活人的身影在瑟瑟颤抖。

　　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二丫情不自禁地就叫了出来：“——吴婶！”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咬牙就往黑雾之中冲去，那只煞妖早就盯上了雾气唯一的活人，周围的鬼影们因为惧怕它而纷纷环伺在侧，无形之中倒为二丫争得了一线生机——她掰断木棍将一端狠狠从后方向着煞妖甩去，灵力驱动之下，那根棍子锋锐程度比之铁器也不逞多让，转瞬之间破开黑雾，狠狠击落在煞妖背上。

　　这一下虽然没能伤到煞妖，却把它的行动阻了一阻。

　　它停顿的那一瞬间已经足够二丫冲到黄天师身边，虽然离案发地点还有几步远的距离，不过足以让二丫将剩下半截木棍送至目标身上，破空之声再响——只是此时那只煞妖也已经反应过来，调转身子，胸前裂缝一张，从中喷来一道腥臭的浓稠液体，伞状玉佩应激而动，青色灵气自发涌到二丫身前在半空中凝结成一面透明的屏障，那些强腐蚀性的液体齐刷刷浇落到屏障之上，虽然没能伤害到里面的二丫，但产生的冲击力却直接把她推倒在地。

　　那只煞妖见没占便宜更是不依不饶，一双陀螺般转动着的眼珠中红光一闪，那一头柔顺的黑发忽然暴涨成无数黑色钢针向着这边激射而来，二丫仓促中顺着攻击袭来的方向就势一滚，右手一紧，掌中已经握紧了那柄贯穿过黄天师胸口的桃木剑。

　　她方才就注意到这柄剑孤零零地插在黄天师身上，而原本一起被刺穿的韩璟则不知如何脱离了串联的处境，软绵绵瘫倒在另外一侧。

　　此时她也顾不上许多，手腕一震，将一股灵气贯入桃木剑的瞬间用力一拔，生生将那柄剑从黄天师胸口起了出来。

　　木剑离体的瞬间黄天师的身子跟触电一般猛烈跳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从他破开的胸口急贯而出，没有任何迟疑地径直向着天空中飞去。

　　但它逃脱的行为尚未完成就被阻止了——四周的鬼影们骤然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般向着这边聚拢，任那个不明物体如何左突右撞在空中绕圈，还是没能逃脱被无数狰狞鬼面撕碎吞噬的下场。

　　半空之中传来一声惨叫，听着依稀像是韩璟的声音。

　　就在那股气息湮灭的瞬间，黄天师口中呻吟一声，紧阖的眼皮之下眼球动了几动，竟是恢复了些许神智。

　　但无论是他还是那道疑似韩璟的气息此时都引不起二丫的注意——或者说她此时根本无暇注意这边，她不住腾挪跳跃着躲避煞妖的攻击，早在方才下山的时候她就发现在玉佩发出的青芒保护下，任何鬼影煞气都无法近她的身，只要她不主动出手它们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可煞妖与那些非实体的存在不同，它是已经炼化□□的存在，此时发现法术的攻击不管用，早已抛开那些真身扑来。

　　虽然没了让人闻风散胆的黑雾和那诡异的音波攻击后，它只剩下了自己的长发与利爪，但这两样东西造成的威力都不可小觑，随便哪一样落到地面都能将一块山石地面砸出个深坑来，碎裂的粉尘石末在空中飞溅，搅得二丫视线一片模糊。

　　她不敢久战，一边以自身为诱饵引动对方不断追击，一边双手握住剑柄，将全身灵力不要命般向着里头输去。

　　那柄桃木剑乍看平平无奇，但内里却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大洞，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其中，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有充盈的迹象。但毫无疑问的，虽然并没能达到木剑容纳灵气的上限，这柄剑还是在不断堆积的灵气之中生出了反应，它兴奋地在发出阵阵蜂鸣，由剑柄开始泛出光来，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刷子将整个剑身都涂上了一层油彩，很快整柄剑都变得滚烫起来，二丫掌心相贴之时差点握不住剑柄。

　　她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在原地停下。

　　那只煞妖在长时间的徒劳无功之后早已变得万分不耐烦，见此情景以为是猎物体力不支，登时便亢奋地长啸了一声纵身扑了过来，那些黑色的发针噼里啪啦地砸上青色的屏障，沉重的压力铺天盖地向着二丫传来，但她沉身弓步，双手高举桃木剑过头顶，虽然有些摇晃，但还是硬生生抗住了这轮攻势没有倒下，就在那煞妖逼近到不到三寸距离，森冷利齿间红舌毕露的时候，二丫用尽全身力气猛然向前一刺——那柄木剑最前端猛然亮起一股白色的火星，砍瓜切菜般轻松穿透怪物用来护体的长发，直刺入那黑黢黢的裂缝中去——只听一声噗嗤轻响，煞妖的体内猛然绽开了盛大的白炎，炙热的火焰中刚烈的清气涌现，顷刻间由内而外将那只煞妖化作了一团灰烬。

　　直到周围窥探的鬼影们也纷纷受惊退走之后，二丫才大口喘起气来，刚才那一下功夫耗尽了她全身的灵力，令她此时处于一种虚脱的状态之中。但她知道此时此刻远远不是休息的时候，因此忍耐着身上的不适，强行调动丹田挤压出内里残存的气体。

　　“二丫……二丫！”这时尸堆后头那个抱头瑟瑟发抖的人才回过神来，哭喊着站起身来，二丫这才看清在她蜷缩身体的阴影之下还藏着另外一个人，赫然就是吴婶那个胖儿子！只是后者明显已经吓懵了，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蹲在地上半点动静也无。

　　不过面色难看归面色难看，细看过去他们衣着完整，不但侥幸幸存了下来甚至连点小伤都无！

　　二丫一时之间差点落下泪来。

　　“吴婶……”她抽抽噎噎地叫着，若不是顾忌着一旁的黄天师，几乎当场要扔下桃木剑扑过去，此时此刻重逢的喜悦胜过了一切，周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那些嚣杂的声音统统从耳中退去了，就跟从未发生过那样存在感稀薄。

　　“哎呦，哎呦，”吴婶一边用力拉扯着她那个胖儿子一边蹒跚往这边走来，脸上惊一阵喜一阵，看样子也是被方才发生的惨状给吓怕了，“找到你就好，找到你就好，方才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她口中胡乱说着，逻辑错乱，只是停不下说话的嘴巴，“哎呦，哎呦，吓死人咧……你爹爹让我找你晓得吧，你爹爹去城里救火去了……他让我看着你……看着你，哎呦，你一溜烟就跑不见了，现在可算找到了，找到你我就安心喽！”

　　可能是她那吓傻了的胖儿子实在太重的关系，吴婶努力了半天也没能从原地挪动一步，只得气喘吁吁地在原地停下，语无伦次地招呼二丫，“丫头，过来，你过来……到吴婶儿这边来，吴婶儿保护你，吴婶儿带着你……”

　　“不行，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二丫好容易止住哭声，对方话里的讯息唤回了她一点神智，想起黄天师生死不知地躺在身边，又想到之前他的嘱托，摇头道，“爹爹在城里……这里不安全，我带你们回城里去，你们过来，我带你们回城里去……”

　　她看看地上的黄天师又看看不远处的吴婶一家，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定位符，咬牙汇聚起一小股灵气之后，就要伸手去拉那吴婶一家。

　　恰在此时，伴随着一声爆响，整座云孤山晃了一晃，竟然整个崩塌了下去，二丫连惨叫一声也无便一脚踏空，天旋地转之中她下意识揪住黄天师的衣袍，手中桃木剑芒一涨，就化作长鞭向着吴婶一家卷去。

　　顾云开焦急的喝止之声晚了一步传到她的耳边。

　　“——别过去！”

　　视野中最后出现的是吴婶茫然的表情，紧接着剧痛潮水一般席卷了全身，二丫眼前一黑，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