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28、腥风血雨

　　就在下方那一连串变故发生的同时，天上酣斗的两人也没闲着。

　　漫天金箭与那条魔龙几番纠缠之后都到了强弩之末，虽然两边比拼的都是自己的灵气，但魔龙毕竟是由阴煞鬼气化形而成，天然就不是至刚至阳正气的对手，并且用一分就少一分，在被削去半边鬼影之后，早已不复最初神勇，在空中左冲右撞，渐渐还是露出颓势来。

　　玄冥魔君周围护体的黑雾都散去了一多半，露出的面容之上表情凝重，他有些吃力地催动着三阴血如意，若非时不时有七点黄色光点由洛县四周而来，汇入他背心，让那三阴血如意的攻势如虎添翼，怕是此刻他早已露了败象。

　　饶是如此，他依然吃力。对面顾云开的攻势根本不像他人看上去那么温文，近乎暴戾的鞭影一波又一波地狠狠砸在玄冥魔君的护身屏障之上，无数青紫电芒游走，好几次都险险擦过玄冥魔君的衣角，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印记。

　　终于玄冥魔君不敌，那条魔物黑龙在空中不甘地长啸一声，被一道鞭影狠狠抽做了飞灰，黑龙消失的同时玄冥魔君将身一卷，化作一道黑烟就要往远处遁走。

　　但各色光华天罗地网一般堵死了他的道路，在几次试图突破都没能成功之后，黑烟在罗网中央停下来，重新显化成玄冥魔君的模样。

　　他立于中天，面沉如水，原本整齐披在脑后的黑发在风中狂舞，手中三阴血如意闪现的红光让他眼中那抹疯狂显露无疑。

　　“顾云开！”他目呲尽裂，披头散发的模样好似厉鬼下凡，“你欺人太甚！”

　　顾云开眼都没眨，手腕挥动间罩下漫天鞭影。“不才，虚长魔君一层修为罢了。”

　　玄冥魔君怒极反笑，“好、好、好！”三字落地，他忽然张开双臂，面对铺天盖地的攻击，不但没有做出任何的防御姿势，反而像是要用给予一个热烈的拥抱。那柄三阴血如意悬浮在他胸口，如意之上的血色深沉，很快竟从躯干之上凝结出了真正的血水。

　　血水现世之时，漫天的金光仿佛感应到某种危险一般瑟缩了一下。

　　“本来本座还不想这么快取你性命，可惜世事无常，今儿偏让我赶上你自己找死，你既作死，也怪不了我了！”

　　这时候一阵波动传来，玄冥魔君望着三阴血如意的眸色一暗，内里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韩璟这个废物，连取心这么点小事都做不来，还要连累本座亲自动手——也罢，当年你被许朋阳那个混蛋所毁，今日我便送他的挚友为你祭祀！”

　　他话音未落，顾云开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极危险的预兆。

　　他心脏一缩，顾不上攻击玄冥魔君，目光已经往地面扫去，凭他的目力，能够无比清楚得看见在半山腰上，原本坐落着山神庙的地方彻底从建筑中间开始迸裂，裂缝眨眼间延伸到地面，很快整座云孤山上都出现了蛛网般的龟裂痕迹，从那些肉眼可见的裂缝之中出现了隐隐翻涌的血光——在这座平凡无奇的云孤山地脉之中，竟然藏匿着一片血湖！

　　血湖显身之时从遥远的洛县之中传来了共鸣，只见一十八点土黄色的光点在县城方向依次亮起，很快勾勒出了一个北斗七星的图案，只是这个七星与平日看到的不同，是逆转着的方向，正是魔宗秘传“七星引灵阵”！

　　这种阵法的作用是将地脉之中的灵气尽数汇聚到聚阴池内，由灵气激发池内阴怨之气变为地煞之气，若再以孤魂野鬼为引，经年累月便能使厉鬼成魔，魔物既生，魔气引动更多的地煞之气聚集，而地煞之气又能成为魔物最好的滋补品，在这种相辅相成的作用中，就能得到魔宗至宝“鬼罗烟。”
　　当年魔宗叱咤修真界，风光无量之时靠的就是两门秘术，一门是密宗血术，一种就是鬼洛烟。
　　这两种秘法都需要成千上万的祭品，一旦修炼，就停不下献祭的速度，现世以来也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一直到数年之前魔宗化形期以上高手全出，在与许朋阳一战之中死伤大半，剩下几位又都不知所踪，这些年里被各路连同顾云开在内有仇怨的正道人士抹杀干净，甚至连宗门都一并剿灭之后才绝了踪影，没想到如今在玄冥魔君的操纵之下，会在这小小洛县之中同时出现。

　　这一汪血湖血气冲天，汹涌澎湃，也不知是残害了多少人才得。

　　但此刻无论是血湖还是那七星引灵阵顾云开全置若罔闻，因为他的目光一扫之下，发现了一件让他骇然失色的事情：在那山道之上，地面崩裂的地方，二丫的身影正往下坠落，不仅如此，她一手拉着黄天师的身体，一手握着桃木剑幻化长鞭向不远处卷去——在那片目标的虚空之中什么都没有，只静静燃烧着一团黑色的火焰，那是地煞之气新吞没掉一个亡魂还未来得及完全消化之时散发出的亡魂残念，他不知道二丫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显然那只是个危险的幻觉！

　　情急之下，顾云开长鞭调转了方向冲着二丫那边激射而去，口中急道，“——别去！”

　　就在此时，玄冥魔君发出一声尖啸，胸口心脏位置骤然穿出一只巨大的鬼爪，那锐利的爪中捏着一颗彭咚跳动的心脏，很快化作一团阴冷的火焰飞入三阴血如意之内，三阴血如意在接收了那团火焰之后剧震了一下，旋即生出一股无穷的吸力，那股吸力传到地上，让整个大地像块柔软的绸布一般连绵起伏着，在那样剧烈的地动之中整座云孤山哀鸣了一声便化为了平地，碎裂的泥土石块卷成一条黄色的地龙扶摇冲上了九天，随着地龙的离去，大地之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里面潺潺不断地涌出血水，而远方那七星吸灵阵转动得也越发快速，无数亡魂被厉鬼组成的鬼影们撕咬着升上半空，旋即便如迁徙的候鸟群般乌压压掠过整片天空，一路行来遮天蔽日，万鬼同哭般凄怨的声音同时在天上地下响起，叫人仿佛置身于末日景象。

　　三阴血如意振动更加明显，那些血水黑雾统统被引力牵扯着冲向玄冥魔君近乎透明的身体，一时间天上地下所有的光芒全被吞噬殆尽，只剩下分层的黑色与血色，幕布一般同时将天地卷起。

　　受这排山倒海般卷来的幕布影响，顾云开的动作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团火焰顺着桃木剑卷上二丫细弱的手臂，没等女孩儿露出惊惶的表情，就已经风卷云残吞掉了她的半边身子。

　　那张定位符恰恰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一道白光过后，留在顾云开视线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二丫残缺身体裸露出的森然白骨。

　　“——不！”

　　他不管不顾地冲着二丫消失的方向飞去，甚至连扑到自己身边的鬼影都没避开，正面被那团血光黑雾组成的幕布罩了个严严实实，玄冥魔君张狂的大笑声中，那片幕布骤然缩紧，最后凝结成了一个浑圆的球体。

　　黑雾包围的球体之内血水涌动，众多鬼洛烟杨柳飘絮般围绕其侧，顷刻间被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漫天云海涌动，一时间四野俱静，仿佛天上天下都只剩下了这唯一的存在。

　　终于那个球体在压缩到极致之后向内崩裂，所有的血水黑烟一股脑地灌入了玄冥魔君体内，百川入海一般很快消失不见。

　　随着一同消失的是那柄三阴血如意，在所有异动过后，终于安静下来的天幕之上现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玄冥魔君毫发无伤地站立在云端之上，一直环卫在他身边的那层黑雾消失了，只在胸口处隐隐跳动着一团阴冷的火焰，那火焰有节奏地一张一弛，仿佛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在没有了赤子之心的情况下，他竟然以自身为祭品，以身融合那柄三阴血如意，生生越过一层境界跨入了化形。

　　此时他背负双手，好整以暇地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不远处形容狼狈的顾云开——一贯整洁的仪表消失不见，左手袖口在方才的动静中不翼而飞，露出的手臂上遍布焦黑的痕迹，甚至附着着许多蚂蚁般大小不断啃咬着白皙皮肤的鬼罗烟，那种攻击造成的伤害会一直传递到修士的元神，但即便是这样剧痛的情况下，那只左手紧握住的拳头也没有松开。

　　顾云开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左手，缓缓摊开掌心之后，里面蹦出一点小小的光球，萤火之光微弱地在他掌心跃动，随时像要在风中湮灭。

　　长时间的停顿之后，他极小心地伸出食指点上那团荧光，动作轻柔地像是对待某种易碎品，那团荧光发痒一般瑟缩了一下，旋即变成一条光环绕着他指尖游走。

　　与此同时一盏油灯凭空出现在顾云开身前，那是盏铜铸的长明灯，样式像朵莲花，九重莲瓣将放未放，莲台之上隐隐浮现着一块血色的痕迹，只是原本莲蕊的位置空空如也，原本应该存在的灯芯消失不见了。

　　他右袖一甩，那根青色的长鞭消失不见，旋即在莲灯之内出现了一根洁白如玉的灯芯，那点荧光落到灯芯之上，陡然间在焦黑的那头燃起了暖色的火焰。

　　若是二丫此时有幸围观，她一定会认出这正是那座奇怪大殿里供奉着的万藏青莲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