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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黄粱梦醒 ...


  •   二丫惊叫一声,身子重重跌落在柔软的床铺上。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弓着脊背从床上弹起,坐直身体的同时睁开了双眼,鸟儿清脆的啼鸣落入她耳中,唤回了她混沌的神智。
      窗前的沙漏已经漏光了最后一粒沙子,但房间内部还是一片昏暗,燃尽的烛灰落在灯台之下,像极了那个支离破碎的梦境。

      二丫揉揉脑袋,有点想不起来昨晚她经历了什么。

      她依稀记着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挂满红绳的小院和长得怎么也走不完的羊肠山道,再然后她好像进了一座摆满灯盏的大殿……后来……后来的事情就犹如水中花镜中月,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点滴。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伞铺男人拍门的声音,他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只等女儿用过之后便启程赶往云孤山。

      二丫想起今天是他们进山祭拜山神的日子。

      被这么一打岔,她原先抓住的那一点飘渺的线索便彻底断了开去,人也完全清醒了,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她身上的疲劳感早已不翼而飞,整个人精神振奋,身体轻盈得跟一阵风儿似的。她想到爹爹还等在门外,便手脚麻利地起身洗漱,推开门的时候看到外头阴沉沉的天色。

      看样子今天是个阴天。

      用过饭后,男人出门张罗着车马,二丫忙着在降雨前把院子里晾晒的新伞收起来。伞铺人手不足,除了旺季时候会招几个短工外,大多是主人自己在打理,她知道自己离家之后爹爹会更加忙碌,此时做起事情便更加勤快了些。
      不知是不是阴天的关系,今天新伞们都跟蔫了的白菜儿似的,伞盖灰扑扑的,上头的图案勉强泛着一层暗淡的光彩,灵力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二丫疑惑地望着顶上黑压压的乌云,那些厚重的云层推搡着,跟块厚被子似的随时要罩下来。她总觉得今天的乌云跟往常的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只是看这天色,一场暴雨肯定是在所难免了。

      “吴婶,你要收拾好了就跟我们一起上山吧,看着天色是要下暴雨了,你说你带着娃娃还抱着这么多东西,步行的话多不方便,来上我们车吧。”
      出门的时候二丫听见爹爹在跟隔壁的吴婶说话,她关好门转身看到隔壁吴婶一手抱着大包小包给庙里的供奉,一手拉扯着一个半大的男孩儿。她认得那是隔壁的哥哥,因为是老来子的关系家里宠得很,拖拖拉拉弄到十岁才要送去学堂启蒙。此时也是跟她一样,要先上山拜祭山神的。
      她习惯性地往墙根角落扫了一眼,那只缺了口的陶碗还在,只一夜的功夫里头就落了一层薄薄的泥灰,显示着他原先的主人已经抛弃它了。
      她想到离开的小叫花的背影,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也好,至少在这样下雨的天气,那个始终带着没心没肺笑模样的家伙不用再担心没处躲雨了。

      “哎呦,多谢多谢,我正愁要怎么上山呢,真是刚要打瞌睡就递来了枕头,可赶巧了。”
      二丫走神的时候那边的对话也还在继续,吴婶笑吟吟地签着她那个胖墩儿子过来,后者嘴里还吧嗒吧嗒嚼着一块芝麻糖。
      男人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把缰绳套紧,直到反复试了几次确认了强度之后,才放心地从车里拿出脚凳让他们踩着上车。

      “不碍事,大家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帮些忙是应该的。”他一把把二丫抱起来放进了车里,正巧放在了胖墩儿的身边。吴婶喜盈盈地在车里坐好,打趣他道,“还是你这些年发达了,从前大老远跑去青城山的时候坐的还是骡车,如今只是去趟云孤山就用上马车了。往后儿我再见着你,得喊老爷了。”

      “嗨,可别打趣我了。这趟去正好要给庙里送批货,丫头年纪还小,天色也不好,我怕骡子吃不住重,才找人借了马车来。这马够壮,待会儿就算半路遇上雨也不怕车滑坡了。”面容憨厚的男人翻身上车,扬鞭赶马。他或许是想起了当年上青城山的情景,话说到一半声音便低沉了下去,脸色也有点闷闷不乐。
      吴婶察觉到他的情绪,也知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便知趣地转了话头。
      “这云孤山我来回走了好多趟了,新修的路,好走着呐,你就放心吧。那山神庙是今年新翻修的,落成的那天来了好多道士,喝,那一个个仙风道骨的,看着都气派,不过没待两天便都走了,后来只留下几个洒扫的童子,统共才几个人,用得了几把伞,居然还要你特地雇车送过去,找个挑夫也就是了。”

      “是说呢,我也想不明白,庙成第二天我家突然就来了两个道士,上来就看我那些‘夜光伞’。看完了伞又看那些扇子坠子,好像都不是很满意,交头接耳几声之后就要我做半年的分量给他们——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结果领头的那个说没错,就是半年的量。我这铺子小,一天也做不了几把伞,紧赶慢赶到现在才成了这一批货,索性趁今天一起给捎去。”

      “这也是奇了怪了,他们庙里住着的都是修士,小的还小,老的已经老了,没听说哪个年轻小伙子要还俗的……普通的油纸伞不要,还非得要你这花伞,我记得你这伞可不便宜吧……诶,你说,是不是那庙里的老道士动了春心,要给哪位相好的备的礼啊。”

      “可别乱说。听说那庙里新请的山神爷可灵验了,什么话都知道,那庙里的道爷看起来也不像不正经的……我们现在是上山许愿,背后说庙里坏话,小心叫小鬼打了嘴。”

      二丫听到这里,心思动了一动。她想起之前在‘百事通’那画符的时候,那人提的要求就是要一把她家的伞,现在这庙里的道士要的也是这种会发光的伞,别人只知道这种伞无论白天夜里都会发光,洛县的女人们爱它爱得不得了,但男人们嫌弃花哨基本都不会多看一眼。只有二丫自己知道,那伞盖会吸收太阳的灵气因而显得与众不同……现在接连遇到两个要伞的,还都是理应不需要花伞的对象。
      她不禁想着除她之外,是不是还有人察觉到了伞的异状。

      不过她想归想,也没太往心里去。

      就算有人看出了伞的异状又能怎么样呢,那不过是两把伞而已。

      一路东拉西扯中,他们很快就到了云孤山上,这是一座平缓的小山,山头不高,坡度也不是很陡,背靠着祁连山脉,一眼望去像是一头苍茫巨兽爪子上的一只小指头,半山腰上有一处平地,山神庙就建在上边。
      糟糕的天色并没有阻挡住前来祭拜的人的步伐,青石台阶上挤满了虔诚的信徒,好多都是拖家带口一起行动的,因此并不宽敞的小道看起来熙熙攘攘的,中间见缝插针站着一些卖水买零嘴的挑担郎。
      马车到了石阶之前便行不过去了,男人等人全下车后,便准备把货全部先卸下来,二丫见状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忙,很快身上也背上了几捆彩伞。她见爹爹要去拴马,吴婶带着胖墩儿子背着大包小包半天挪不动步,便不等他们,自己先往庙里去了。

      男人一回头便不见了女儿的踪影,刚在四顾寻找她的时候,就听见脚下有人喊道,“着火啦——县里着火啦——快来人来救火呀!”
      人群躁动起来,许多人纷纷往山下跑,一时间山路上两拨不同方向的人流迎面撞上,堵得那是一个水泄不通。他闻言也吃了一惊,连忙抓住不远处一个看热闹的人问道:“怎么回事,哪里着火了?”

      “不知道,听说是西城。”那个看热闹的人现在也站不住了,撑着手挡在眼前,极力地往远处眺望,“你看那股黑烟!天呐隔这么远都能看清……看来火势不小啊。”底下的报信人还在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看热闹的人仔细地侧耳听了两句,再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有点急了。“哎呦是北城——听说马上就要烧到西城了!现在县里的人手不足,在喊让汉子们都回去帮忙呐。不行我也得下去,我一家老小都还在家里,我得去接他们出来!”
      伞铺男人闻言也懵了,他倒抽一口凉气想起自己的全副家当都在屋里,而他家铺子又是在靠近北区交界的地方,如果火势蔓延过来,就是首当其冲遭殃的那一批。
      一旁的吴婶也慌了,一手牵着儿子,一手胡乱拍着胸口。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家那口子月前就去了外地,现在还没回来,我那些私房……哎呀可如何是好,”她眼角余光扫到这边,跟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扯住了男人的袖子,“二丫他爹,你看要不你先回去看一眼,你有马,跑得快,要是火势不大就算了,要有什么情况的话,你好歹把我们两家的保命钱给救上一救。”

      不用她说,男人也已经归心似箭,闻言再不迟疑,当下便道,“我这就回去,吴婶你待在这儿,我家那丫头就麻烦你看着了。”

      “一定一定!”

      脚下的报信声一声急过一声,前来祭拜许愿的民众大多是洛县人氏,听明白事情后,纷纷往角落退让,让出了一条空隙,男人最后望了一眼山神庙的方向,便跟在下山的人流里挤了出去。

      已经爬到庙前的二丫听见下面的动静,回过头去,因为离得太远她听不清下边人具体说的什么话,只见到道上的人流分成了两波,一波凝滞,一波乌压压的人头汇聚成一条黑龙,飞蛾扑火般涌向远处那座火光冲天的城市。

      天空密布的阴云滚动了几下,在靠近洛县的位置闪现了第一道青紫的电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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