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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密室冰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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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中静悄悄的,室内的空气有些干燥,又带着好闻的木香味。雕廊画栋都是红棕木色,殿内随处可见几层高的木架,上头摆放着无数形状各异的长明灯,每盏灯里都燃烧着一团小小的火苗。她注意到明明是在无风的殿堂里,这些火苗的长短大小却都不同,有些生机勃勃宛如初生的太阳,也有些沉稳安宁犹如中天之日,还有些黯淡无光,随时会熄灭的样子就像是落日余晖。
二丫想喊,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头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环顾四周,天上地下都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灯火光芒,那些光芒星河一般环绕着她,又如同一条厚重的光毯,将她全身裹了个严严实实。
大殿里可能施展了某种禁音的法术,人行走在其中连脚步声都被吸收得干干净净,二丫尝试了几次,甚至把脸都憋红了也没法发出一丝声响来,只得偃旗息鼓。
今晚的梦境似乎特别的长,二丫不禁想着假如她一开始就耐心在院子里等待会怎样……青衣的哥哥从来不曾爽约过,没准,没准他今晚只是临时有事,说不定此时已经在那个最初看见的院子里等她了。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但事到如今,已无法回头,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那位神秘的大哥哥在发现她不见了之后会来找她。
正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脖间的玉佩猛地跳动了一下,自从入殿以来它就一直不安分,始终没有停止发热振动,但此刻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一次跳动之后竟然慢慢从她领口中飘了起来,悬浮在空中似乎在催促主人去往什么方向。
这条玉佩是她娘亲身前留下的,从出生开始就未曾离身,这么多年来二丫从未见过玉佩有过什么异动,但今天这玩意儿就跟通了灵似的,活跃程度简直抵得上某些活物。
二丫方才全身心都挂在雾气上头,并没注意到异常,此时被吓了一跳,直接伸手就往那块玉佩上抓——结果她的指尖堪堪触及到玉佩的边缘,便被一股劲道给弹了出去。
这个中了邪的玉佩竟然连主人的意志都不顾了。
二丫心想这真是乱七八糟的一天。
先是被拉去看什么邪门的水井,再是莫名其妙卷进了一场斗法,再后来又跑去画符,现在倒好,不仅梦境变了,连她最熟悉不过的玉佩都成了精了!
二丫又好气又好笑,在这连番的意外状况打击下,她原本有些担忧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兴奋感。
她张开五指“啪”地一掌把那块调皮的玉佩给拍了下来,心里涌起一股大无畏的英雄气魄。
“好啦,我去就是了,”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就是个梦么,谁怕谁啊!”
在她的背后,视野所不能及的地方,许许多多的人面忽然从各自的灯盏之上浮现了出来,他们无声地交换着视线,彼此凑近了交头接耳,甚至有些大半个身子都脱离了灯火的范围,好奇地漂浮到二丫的周围,伸出的手指几乎要搭上女孩儿的后背。
这时伞状的玉佩忽然威胁性地一震。
那些快要触到二丫身体的手指一滞,纷纷溃散开来。无数透明的人影海潮一般往后退去,碰撞到一起的时候聚散犹如大片的泡沫,嗡嗡的交谈声和咯咯的笑声萦绕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融化成亘古不变的清柔灵气。
二丫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只见到满室跃动的灯火,那些火光温柔地流淌着,铺满了她身前身后的道路。
她摇摇头,按着玉佩指引的方向,踌躇满志地继续前进了。
大殿的内部并没有什么两样。遍目依然是棕红色,到处都是灯架与油灯,一成不变的景色让二丫的警惕心很快消散去了爪哇国,玉佩的震动还没停止,她漫步在灯火之间,渐渐得有些困倦起来。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大脑也变得昏沉起来,种种迹象似乎都在预示着今晚的梦境即将走到尽头,二丫不由地松懈下来,想着自己没准儿很快就能从这个梦里出去了。
很快她便走到了大殿的尽头。
这里跟外边的陈设别无二致,唯一有点区别的地方在于,那些摆满长明灯的木架不见了,昏暗的角落里支着一张白玉的案几,灯火还没到达这边便纷纷退却,仿佛那里是什么禁地,没有一丝光线容许进入这个神秘的领域。
白玉的案几光华内敛,二丫走近了才发现,那上面摆着一盏铜铸的长明灯,样式像朵莲花,九重莲瓣将放未放,莲台之上隐隐浮现着一块血色的痕迹,里面的灯芯底部洁白如玉,靠外的一边焦黑,看上去像是曾经燃起过灯火,后来又熄灭了。
这是整个室内唯一没有点燃的灯盏。
二丫好奇地围着那个造型奇特的灯盏走了一圈,转到案几背面的时候才看到,在莲灯后面的地方,支撑莲瓣与莲台的支柱上面,刻着一列黑色的小字,她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那刻着的字是“万藏青莲灯……友顾云开敬上”。
中间的几个字符被抹去了,二丫只能透过那些模糊的划痕来辨认出大概的意思,玉佩催促的动静还没止息,她被弄得有些糊涂,便拿起那盏莲灯,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灯座离开白玉案几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二丫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脚底一空,她整个人都向着下方垂去。
“——呀啊!”
脑袋撞上一面透明的墙壁,二丫捂着额头惊叫出声,这才发现自己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
她慌里慌张地想要爬起来,刚睁开眼睛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正对着她,清晰得连对方的睫毛都根根可见。
她惊叫一声往后窜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入了一个冰室之内,头顶脚下全是厚厚的冰层,整个房间里飘散着白色的寒气,她身子的正下方是一口冰棺,透过透明的冰层可以看见里面躺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人,此时正闭着双眼,发梢上结着淡淡的冰花,仿佛正陷入一场安详的梦境之中。
二丫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冻的,她手脚并用地从那口冰棺上滚下来,四肢落地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颤抖。
“什、什么地方啊这是!”
她落地的姿势不是很好,几乎是滚着从上边下来的,因而屁股比其他部位都先着了地,此时贴着冰做的地面,寒气混着痛感让她快要无法呼吸。从她落地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瞧见冰棺的正面,那并不是一口独立的棺材,而是从一大块冰块延伸上去单独开凿出来的部分,或者说是有人将一大块冰块里面凿出了冰室,将这口冰馆完美地包裹在了其中。
二丫下意识地往后退开,这才看清在冰棺的馆身之上,也刻着一个小小的篆字。
“衍。”
玉佩持续散发出的热量包裹住她全身,使她不至于因为寒冷而休克过去。即便这样,二丫还是哆哆嗦嗦地环紧了双臂,半天没爬起来。
完全没心思去想这个与大殿外面镌刻的同样字符的意思,二丫环顾四周想要找到出口,四面都是厚厚的冰壁,不要说是门窗,就连一个气孔都没看见。
她又把目光转向头顶——高的一眼望不穿的冰穹上方垂落着许多粗壮的黑色锁链,锁链的底部系着一柄弧度奇诡的青色长剑,许多细小的青色剑虹围绕着剑身转动,却始终突破不了那些锁链的包围圈。碧水一样盈盈的光华充盈着整个剑身,凝聚到剑尖的时候真像要随时坠落下来。
伞形玉佩在感应到那把长剑的瞬间停止了振动,安安静静伏在二丫脖子上如同之前发生都是一场幻觉。
举目茫茫,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出去的出口。
就在二丫快要绝望的时候,一股轻柔的力道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猛地一回头,看到穿着青色衣裳的青年正弯腰站在她身后。
“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如释重负般轻叹着,用跟往常一样温和的嗓音说道。二丫几乎瞬间松了口气,一颗心重重落地的同时眼眶也随之发热,她有些难为情地揉着眼睛,粗鲁地把涌到眼角的液体抹去。
青年应该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扶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托起来,这时候他注意到二丫手腕上烧焦了一半的五彩线绳。
那条线绳暴露于空气中的瞬间,一股黑烟腾地从中升起,冰穹顶部悬挂着的长剑有所感应般震颤起来,尖锐刺耳的剑鸣声中,闪电般的剑虹破空而来,锋利无匹的剑意顷刻间便将那团黑烟灭了个干净。
束缚着剑身的锁链被拉扯到了极限,互相碰撞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整个冰室随着长剑试图逃离的举动震动起来,青年几乎是在剑身异动的同时挥动右掌,一道玄奥的符咒从他袖中飞出,直直击中长剑剑身。
那柄长剑不甘示弱地鸣叫了一声,原本围绕在锁链周围的剑虹们纷纷调转了方向,无边的剑意大山一般向着青年压降下来。
“青鸾!”青年大喝一声,右手捏决阻挡着肆虐的剑意,左手则在二丫的背上轻轻地推了一把。“走!”
二丫身不由己地往后倒去,一股强大的吸力自下方拉扯住了她,她惊叫一声,旋即被空中破开的黑色漩涡吞没。
女孩儿的身影刚一消失,浩瀚的剑意就跟失去了目标一样猛然停滞下来,那些细小的剑虹们漫无目的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发现目标消失之后便愤怒地齐齐扑向了一旁的青年。
青年一甩袖子,轻而易举得便将那些剑虹们兜进了袖中,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甩手就将一道灵决打入穹顶,那些黑色的锁链们得到灵决的助力,纷纷暴涨起来,没多久便重新将长剑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柄长剑陷落在重重的锁链里,剧烈地挣扎着,暴虐的剑虹重新出现在它周身,不要命一般冲撞着周围的锁链,但那些锁链每破碎一根便会在原处重新生长出新的,很快破坏的速度就跟不上新生的速度,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长剑停止了颤动。
“青鸾……”
青年再一次呼喊那柄长剑的名字,这一次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他一直等到那些剑虹停止冲撞锁链的动作之后才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安置着黑衣男人的冰棺之前。
透明的馆盖倒映出他的身影——赫然便是顾云开的模样。
短短的五年时间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低头注视着冰棺里沉睡的男人的面容,隔着一层冰盖,他们两人的身影几乎是重叠在一起。
“地煞之气……难怪明明未到朔望月夜,她却能够来到这里。”
顾云开指尖轻抚着棺盖表面,淡淡的白色雾气之下,冰面之上,铭刻着几近透明的字样——许朋阳。
那是冰棺中人的名字。
“你当年……究竟从那里带回了什么……”
他凝视着那人发梢凝结的冰花,近乎喃喃自语。
棺中之人静默着,再也没法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