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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再遇天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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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停步?”
走在前边的人问道。
二丫收回目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好像听见下边有动静。”
不是好像,她确实看见了正在躁动的人群,甚至有一瞬间她听见了自家爹爹的声音,但那声音稍逊即逝,短暂地如同一个幻觉。山道上弥漫着不安而凝重的气氛,她试图寻找爹爹跟吴婶一家的身影,但是底下乌泱泱的全是人头,脑袋挨着脑袋,她什么也看不清。
“无须在意。”身前的人又说话了,那是个十来岁年纪的小道童,穿着简单的一身道袍,手里持着一把拂尘。他的五官精致像极观音座下的童子,但粉团一样的小脸上冰冷冷的,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他的语气冷硬,似乎山下发生什么都跟他毫无关系。
他带着二丫没走了几步就停下来,手中拂尘遥遥一指不远处的角门。
“既是来送东西的,就从角门进去。送完之后立刻离开,不要逗留。”
二丫心想她是来送东西的又不是来偷东西的,说话干嘛这么凶。但又不知道是不是人平时的性子就这样,因此也没有接话,乖乖应了一声便迈着小碎步讪讪地往角门处溜,走了几步,她发现小道童并没有跟来,便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对方在给她指过方向之后,便像将她视作了空气,自顾自地在门外来回巡视着,一双眼睛盯着山外的方向,像是在观察着什么动静。
二丫想起方才她刚进庙宇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手持着拂尘都快戳上她的鼻子,反复逼问她身份直到确认她是来送伞之后才网开一面让她进来。她从前没来过这间山神庙,也不知好好的一个迎客童子怎么会是这副德行,也不知是自己哪里惹到了他,没来由地碰了一鼻子灰。
她注意到对方巡视时的步伐极具规律,他似乎是按着某种特定的步法在巡逻,每一步迈过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这让她隐隐约约想起了某个人。
“还不进去?”
小道童似乎察觉到她的眼光,回过头来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二丫不敢再在外边逗留,背着半人高的货物就窜进了角门。
角门里是一处小小的院落,除了右手边和她进来的地方另外两面都是厢房,空气中传来隐隐约约香烛燃烧的气味和撞钟的声音,感觉上似乎是神堂的后院。她因为念着方才小道童的警告加山脚下的三人,也没心思去多看什么,只想尽快交了东西走人。
但她这个简单的心愿一时之间却无法完成,因为院中空落落的,除了角落里堆着的一些柴火之外再无其他的东西,通往两边厢房的大门都用铁锁锁住了,从这里没法直接通到前堂,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不晓得小道童让她进来这里的用意何在。
看他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还以为这里会有什么重要的陈设,难道是让她放下东西,直接走人的意思——可没人的话,谁来给她货钱呢。
二丫想不明白,她不想就这么放下东西走人,更不想转身去问外头那个坏脾气小道童的意思。
这时候从右手边的院门中隐隐传来了动静,二丫不自觉地凑过去,伸手的时候摸到了一层淡淡的透明结界,随着她的触碰那结界界壁嗡嗡震颤了起来,二丫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大喝伴随着一股大力已经先从结界内传了过来。
“——谁在那里!”
二丫没有任何防备地落入一只大手之中,那只手掌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悬空拎进了结界内。
“哎呦!”
随着一声痛呼,二丫趴在地上摔得七晕八素,额头像是撞上了某种坚硬的东西,几乎是瞬间肿起了大包,身上背着的货包在这猛烈的撞击之下也松脱了草绳,里边装着的新伞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又给了二丫沉重的一击。
“你是谁!”
那个严厉的声音没有片刻停顿地追问着她。
二丫头昏脑涨地仰起脸,视线内出现了一个穿着宽大黄袍的佝偻老人,此时那张苍老的脸上每根皱纹都绷紧了,一双浑浊的眼睛中迸出了猎鹰般的精光。
一根老旧的桃木剑直直抵在她鼻尖之上,只待她有半分异动便要狠狠劈落。
她认出那是昨天那位神秘的黄天师,登时吓得目瞪口呆,连身上的疼痛都忘光了。
“黄、黄、黄……”她结结巴巴语不成声。对方以为她被吓傻了,眉头一蹙桃木剑尖便要刺来——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一把粗壮的男子声音解救了他。
“唷,这不是伞铺家的闺女嘛。”赵捕头从黄天师身后探出头来——之前二丫因为注意力完全陷在黄天师身上的缘故根本没能注意到他——看清二丫的模样后便大声嚷嚷了起来,一边嚷嚷一边阻止了黄天师下一步的动作,“天师且慢,我认得这个闺女,是我们洛县的人。”
黄天师哼了一声收剑后退,二丫这才看清在黄天师的身后,除了赵捕头之外,他那几位参与了昨天除妖的心腹手下也都在。
他们围着一张石桌坐着,桌上摆着紫砂壶,杯中茶水袅袅冒着白烟,显然方才正在商议事情。
“黄天师!”二丫终于把声音从喉咙里头拔出来了。
“你确定这是洛县土生人士?”黄天师并没看她,而是转头询问身后的赵捕头,他的脸色不善,像是在警惕什么可能存在的危险。虽然二丫自己都不明白一个六岁的小丫头能对他造成什么危险。
“错不了,他家闺女机灵得很,光看样子我就晓得了。”赵捕头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了他,这才用他那把粗壮的嗓子转问二丫,“我说丫头,你好好的县里不待,跑到这庙里头来做什么。”
“我、我是来拜神的……”二丫磕磕绊绊道,好容易理清话里的逻辑,“爹爹在套马……哦不,我是来送伞的!”
“伞?”黄天师瞥了一眼散落一地的彩伞,目光在那些光华烂灿的纹路上停留了一刻,再次转回到二丫身上,这一次他终于没摆出什么色即内敛的脸色,只是从鼻中哼道,“能够附灵的伞……难怪我说一个小娃娃怎么看到我的结界,不过我未曾订过这些附灵伞,门外又有童子巡逻,是谁放你进来的?”
“这……就是那个巡逻的哥哥放我进来的啊……”二丫小声回答,心里却是越发莫名其妙,“而且,而且爹爹说这伞就是你们庙里订的,日期他都还记得呢,就是今年新庙落成的第二天!”
黄天师跟身后的赵捕头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丫不明所以,但也看出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院里一时静默着,气氛有点奇怪。
“你说……你是外边那个童子放进来的,你来的时候,可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短暂的沉默后,黄天师又问。
二丫回想着方才那个凶巴巴的小道童,道:“没什么异常的……就是样子有点凶……也不是凶,反正看着冰冷冷的,跟个木偶人似的。”她默默把“跟你差不多”的半截话头咽回了肚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察觉到现在不是她多嘴的时候。
“那你知道是谁跟你们订的伞么?”他又追问。
“不知道……我没见着。听爹爹说是庙里的两个道士,还说他们一进门就奔着伞来,没多久就订了半年的量。”二丫不敢迟疑,按照对方的问话一五一十地答了。
但对面人不但没有放松,眉毛反而皱的更紧了。
“黄天师……”赵捕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他望着黄天师,口中说着二丫听不懂的话,“这丫头我认识,西城的人都知道是个机灵鬼,想必不会记错。这家伞铺的‘夜光伞’在我们县里也是出名的,您久居山里可能不知道,这伞出了名的难制作,一月统共也做不了几把,如今她背来这么多,不可能是临时凑的……您看这事儿……”
“错不了。”黄天师语气硬邦邦的,配合着凝重的脸色,更像个风化了的骷髅,他把桃木剑收回到腰间,一身的气势登时内敛,看着就是个普通的脚步蹒跚的老头子。“外面看顾的几个都是普通人,只有灵儿是我亲自教授的,从前他是个爱笑爱闹的孩子……现如今……唉。”他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您可确定了?”赵捕头又问,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就跟在打哑谜似的,但石桌旁坐着的几个手下全都屏气凝神,想来也是某件相当重要的事情。“真是他们?”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黄天师脸色不善,冷冷说道,“这些年来我一心闭关,竟是大意了,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更没想到他们竟然连我身边童子都不放过。”他喟叹一番,又问赵捕头,“你们那边都准备好了么?”
“是,县令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云州了,州府的道爷听说今天就到,到时候您如虎添翼,应当足以应付这边的变故。”赵捕头应道,“兄弟几个都被下了命令,死守这里,您若不走,我们便不走,自当竭尽全力保您平安。”
“保我平安……呵呵,我这把老骨头本就没几天好活了。”黄天师自嘲道,“只是我昨天耗了太多元气,暂时出不了这聚灵阵,外边的事情也只能交付给你们。可惜我发现得太晚……唉,只能希望州府的人能早点到吧。”
他说着走向二丫,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放缓了语气道,“既然东西送到了,就该走了。银钱回头让赵捕头结给你,小丫头,往后记住了,别人的地方不要随便闯……咦?”
他搭上二丫手腕的瞬间脸色一变,惊道:“你——这是……胎息?”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包裹着院落的脆弱的结界被某种利器劈开,一道青芒闪现,院内众人眼前一花,再睁眼时视线内统统多出了几个不速之客。
他们穿着与黄天师身上一模一样的黄袍,为首那个一手握着一把峨眉刺,一手提着业已昏迷的小道童,他面无表情,扬手将那道童甩到黄天师跟前,后者下意识地把二丫往自己身后藏了一下,如临大敌般注视着面前几个来客。
“黄师弟,别来无恙。”
为首那人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小道童,冰冷冷道,声音刺耳得如同两片金属同时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