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15、梦境重重

　　二丫回到房里，发了会儿呆。

　　她看着怀里抱着的那些东西，又想起小叫花离开的背影，还有他对她说起自己名字时候的得意表情，莫名地觉得有些惆怅。

　　虽然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惆怅在何处。

　　二丫一贯的行事准则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她年纪还太小，小小的脑袋瓜里塞不下那么多东西。因此，难受了一会儿之后，她便使劲地甩了甩脑袋，硬生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愁绪给抛了出去。

　　她把小叫花拿来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好，也没多看一眼，便吹熄了蜡烛，爬上床躺好，头搁在枕头上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在小叫花突然到访之前，她原计划着做些别的事情。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总体还是按着她的想法在前进——今晚是朔望之月，是每月一度可以进入那个奇特梦境的日子。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二丫的身心疲劳积累也到了极限，因而她才刚闭上眼睛，意识就深深沉了下去。

　　二丫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院落之内。
　　她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梦境，所以并不感到惊慌，只是有些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一般来说她现实中身体的感觉并不会被带进梦中，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进入了梦境，二丫还是感到有些头脑昏沉，伸完懒腰之后还不自觉地打起了哈欠。
　　但没有过多在意这些奇怪之处，二丫转动身子打量起周围的景物来。每次进入的梦境景色都不尽相同，这些年来二丫早就习惯了，只是今天的场景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她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在一贯摆着草蒲团的位置，如今空空荡荡的，连同上面端坐着的那个人也不在了。
　　她再三地揉着眼睛，终于确认，那位每次都如约而至的大哥哥，今晚并没有出现。

　　这个发现让二丫愣在了原地，她不适应地在原地转了几圈，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了。
　　若周围是以往出现过的某些名川大河，稻田花园倒还好些，她还可以看看风景，随处走动走动，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做。但今天出现在面前的，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院子。院落不大，格局有些类似伞铺的后院，区别是这里没有密密麻麻晾着的新伞，而是在所有有空间的地方都悬挂着拇指粗细的红绳，红绳上悬挂着许多写着玄奥字体的木牌，风过的时候带动所有的木牌旋转碰撞，发出的声音悦耳而清脆，让人仿若身处乐坊。
　　除此以外庭院里头只剩下了地面铺着的整洁青石，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连一般会陈设的可供人休憩的石桌椅都没看到。
　　她静静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始终没看见那人的身影之后，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她没有控制梦境的能力，也没有自行回去的能力，所以眼前的她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留在这里等着那位青衣大哥哥的出现，要么随处逛逛直到梦境的结束。
　　二丫只犹豫了一下后，便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从她站的角度只能看见前方越发密集的红绳，看不清院落尽头有什么东西，她站立的地方三面都是白墙，没准再往前走的话，能够找到出去的门。
　　而且……她也抱着一丝希望能找到那位莫名缺席的青年。

　　于是二丫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错落有致的红绳往前走去，果然如她看到的那样，越是靠前的地方，红绳就愈发密集，许多处甚至都差点勾结到了一起，绳索交错着将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最窄小的地方甚至要二丫低头弯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在这样并不快速的前进方式之中，二丫用了比她预想多一倍的时间才来到红绳的尽头。
　　眼前出现了一扇小小的木门，门上并没有上锁，也没有门栓。
　　二丫站直了身体，看见应该是门锁的位置画着一个小小的八卦图案，中央写着一个“命”字。那字写的规规矩矩，笔画圆润内敛，没有一丝张狂，但二丫看着那字，就仿佛置身于一片茫茫的荒原，四野辽阔不见天地尽头，荒原之上尘土飞扬，又有一上古莽兽四蹄踏地，冲她疾驰而来，身形未至吼声已到，咆哮的声响如同天降惊雷，隆隆震动着重重击打在她心底。

　　她失神地望着那匹莽兽，身体绵软无力，脚下踩棉花一般就要跪倒。

　　——千钧一发的关头，她忽然浑身一震，灵气几乎是自发地在胸口处运转起来。二丫猛地甩头将自己从幻境中拔了出来，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汗湿重衫。

　　她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不敢再看那个奇诡的字体，连忙将手掌按上门把手——“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开启，她没等门板完全展开，便逃也似的从打开的门缝里钻了过去。

　　门后出现的是一条羊肠小道，道路两边长满野草，间或点缀着零星的野花，这些花草看上去都格外地生机勃勃，虽然长得格外茂盛，却没有一株攀伸到道路之上，似乎是有人不间断地打理，亦或是有某种存在隔绝了它们通往走道的可能。
　　二丫没有注意到这么多的细节，她只是不想再回去那挂满红绳的院落，便顺着小道往前走去。
　　道路的尽头隐没在一片淡淡的白雾之中，即使以她的目力也看不穿那层薄雾，从而无从判断这条小道的长度。她只觉得自己在这条小道上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心里都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但回头眺望的时候也不见了院落的踪影，只得脚下不停地继续沿着道路延伸的方向走进那片薄雾中去。
　　起初雾气并不深重，二丫行走在其中，可以轻松地分辨出周围的景物，但渐渐地，稀薄的雾气变得浓稠起来，黏腻的雾气沾染在衣服上像是要凝结出露水，没过多久，二丫浑身上下就沾满了水汽。她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被雾气打湿的发丝黏在鬓角，这种感觉并不难受，相反她甚至能感受到无数灵气从那些弥漫的雾气中钻进她的身体，并犹如涓涓细流一般顺着她全身的经脉游走到她的丹田，那处凝聚的气体受到这些外来灵气的刺激，变的更加活波灵动了起来，只一会儿便形成了比往日更大更圆润的灵气团。
　　二丫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身心萦绕的疲劳忽然一消而散。
　　她感受着体内灵气的变动，有些欣喜地发现那一成不变的灵气团此时竟然微微胀大了一些，这种反应非常细微且不明显，但没能逃过时刻注意自己体内动静的二丫的眼睛。
　　她想起白日里因为灵气不足没能绘制成功的那张追踪符，今日因失败造成的最后一丝阴郁也从心头消失于无形。

　　只是在越来越浓的雾气中，二丫渐渐迷失了方向。她徒劳地张着双臂想要摸到什么标志物，可惜却是徒劳的尝试，脚下兜兜转转始终走不出那一小块地方，就连雾气中蕴藏的灵气也越来越浓郁，到了最后涌入身体的灵气不再是涓涓的细流，而是逐渐演变成了汹涌的大河，这样猛烈的冲击让二丫细弱的经脉开始无法承受，她大吃一惊，当机立断运转起心法打算隔绝那些擅入的灵气——但是没有用，她孱弱的控制力在这些奔腾而来的灵气面前螳臂当车一般地脆弱，无视她的意志源源不断汇入丹田——就在那些灵气堆积到了一个异常可怖的高度差点要突破临界点的时候，二丫锁骨的位置忽然一热，那柄她出生开始便佩戴着的伞状玉佩流转起隐隐的青光，即将爆开的灵气像是突然间找到了泄洪口，争先恐后地冲着玉佩的方向狂奔而去，最后鲸吸百川一般被收纳进了玉佩之内。
　　在快要无法呼吸的二丫身边，浓稠的雾气倏忽散开了，道路的尽头坐立着一扇高大的石门。
　　二丫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觉得今晚这场迥异于以往的梦境快把她全身的力气都给抽干净了。

　　她足足喘了一袋烟功夫这才停下来，捂着仍然起伏不止的胸口抬起头，在那扇高大的石门上，见到了一个同样显眼的“衍”字。

　　玉佩还在不断发热，并不时振动着，似乎在催促她进去。

　　二丫小心观察了片刻，发现这个同样苍劲的文字并没有如同上一个看到那样让她产生任何幻觉，加上回头就是那片浓郁的雾气。她咬咬牙，把心一横，便伸手推开了那扇高大的石门。

　　迎面一股至清至柔的灵气扑来。二丫如同整个身子泡进温水一般暖洋洋的，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了双眼，就在脚步堪堪越过门槛的时候，身后那扇石门悄无声息地移动着，自动在她身后合拢了。

　　二丫猛地回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石门的踪影，她孤零零地站在一座大殿中央，影子被灯火拉得老长。
　　耳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二丫双脚铅铸一般扎根在原地，额上已是层层冷汗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