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阳》雁飞云罗

5、开口

　　几天过去了。殷梨亭并没有刻意回避掉杨不悔时不时投来的目光，他虽闭上了眼睛，却没有转过脸去。而今，即使闭上眼睛，他心里满满都是她的模样。

　　纪晓芙虽是他的未婚妻，可他总共就见过她几次？加起来也没有面对杨不悔的一天多。他不是没有见过别的漂亮女孩子，可是杨不悔是特别的。

　　她像纪晓芙。——神志不清时，他觉得她就是他心目中纪晓芙的样子，但现在清醒时，他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那便是纪晓芙应该是她的样子。她，杨不悔现在的模样——就是他二十年来梦寐以求的未婚妻的样子啊！想到这里，他不由为自己情不自禁的想法产生了一丝惊惶和鄙夷，随之深深叹了一口气。

　　杨不悔见他神情有变，还以为又是伤口作痛了，连忙习惯性的用湿布擦了擦他的额头。

　　一丝凉意从额头弥散开来，殷梨亭再度睁开了眼睛。

　　此时此刻，四目蓦然相对。

　　“你一定，身上还是很痛很痛吧？”杨不悔声音仍是小小的。

　　他想说，他其实已经不是那么痛了，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要紧的，我说了，有我在，你会一点点好起来的。”杨不悔说着，又朝他笑了一笑。一笑，眉眼都好似洋溢着生命的热情。

　　唉，她笑起来多好看啊！

　　他舍不得再闭上眼睛了。他想看到她，想看到她的笑容。在她的笑容里，他其实是觉得宽慰的。这几天里，人来人走，所有人看到他这景况，眼里都是深深的悲悯和同情，可杨不悔没有。她对他笑，她对他鼓慰，她从未叹息，她始终肯定的说“只要有我在，你就会好起来的“……

　　他终于迎上了杨不悔的目光，看一眼，再看一眼……不知不觉，看怔了……

　　杨不悔没有想到，这个人这样“痴痴“的看着她，竟未引起自己的反感。

　　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喜欢他这样看着她。按说，别人会把她如今尽心尽力的服侍理解为“同情”或是代替杨逍的“赎罪”，但杨不悔并不这么认为。首先，她作为爹爹的掌上明珠，多少都愿意庇护父亲昔日的所为。再者，母亲既然给自己起名“不悔”，那问题就首先不在于父亲，而在于她自己——自始自终没有对殷梨亭说清楚一切。至于“同情”，那就更无从谈起了。同情在杨不悔看来应该是对事不关己的人或事的态度，换言之，对“别人”才有同情，对于自己在乎的人，她觉得同情根本不能解决任何实质问题，而今，她只是单纯的希望尽一切可能，让他快快好转起来。

　　——对了，更具体的说，她希望能看到他笑一笑。

　　过了一天，杨不悔走进屋子，手里捧着的是他在光明顶上丢落的剑。

　　她怎么会拿着我丢了的剑？殷梨亭抬起头，眼神里露出疑惑，心中默默猜测了三分原因，却没有再深思下去。

　　“那天，你把剑丢到了地上……”杨不悔说，忽视了他眼中的疑惑和猜测，直言道，“后来人散了，我就把它拾起来了。心想，有一天要还给你。”

　　殷梨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视线从长剑上游离过去，不禁叹了口气，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中开口对杨不悔说话了——却只有短短的两个字“谢谢”。

　　杨不悔并不在意。她明白他的心情。也曾犹豫是否应在这个时候把剑还给他。但“长痛不如短痛”，她觉得有必要把有些话说清楚——

　　“我知道你现在不需要这把剑了。“杨不悔说着，把剑抽出剑鞘——”可是，这是一把多漂亮的剑啊，总不能就不要了吧。再说，它一定跟着你很久了，是不是？”

　　殷梨亭点了点头。心想这是他第一把，也是唯一的一把淬火钢剑。昔年偶得，一向视为心爱之物。此剑的生铁得自天然陨石，百炼成钢，淬火而生，刨面如镜，削铁如泥，剑身能弯而不折，正是世所谓“真钢“。且不论他本是以剑术见长的行家，便是平常人见了这剑身上如云如电之纹，也能立刻知道此剑来路不凡。

　　杨不悔看起来的确很喜欢这把剑，却又劈头盖脑的问——“你用它杀过很多人吗？”

　　殷梨亭仍旧点了点头。

　　“从现在开始，它不会再沾染血腥了。也许，对它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杨不悔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殷六叔，我很喜欢这把剑。能把它送给我吗？”

　　殷梨亭没想到她如此开门见山，却并没有立刻答应。

　　“这么小气？”杨不悔揶揄道，“还是觉得我不配用它？”

　　殷梨亭摇摇头，终于开口说：“一个女孩子，要剑做什么？”

　　“一个女孩子，也可以拿着剑保护别人的。”杨不悔认真道，说完，也不管殷梨亭同不同意，道，“就这样了，这把剑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了。以后，除非我再还给你，不然，你可不能再问我要回来的！”

　　殷梨亭一愣，见她抿着嘴巴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自觉有点想笑。可还是没能笑出来。只是说：“不会的。 ”

　　“嗯……”杨不悔好似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总结道，“今天你和我说了三句话了！……原来你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很好听的。”说完嘻嘻一笑，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