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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章(1) ...


  •   徽州自来山川瑰丽,是处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只可惜,家园不保,满境疮痍,再美的景致也暗淡了华色。

      公元一一三一年,即绍兴元年。继浙西制置使韩世忠于黄天荡阻截金军北还,岳家军克服建康取得几十次战斗胜利过后,义军首领张荣于淮东沿线,吴阶、吴璘二将于和尚原、仙人关大战接连克敌。宋金战场逐步转入汉中。

      岳五郎储存兵力,由茅山屯驻宜兴,先后四次阻击金兵。而后,岳家军家眷听令,悉数迁往徽州。

      岳云随岳母与年幼的岳雷一道,亦被安置在徽州随军处所。时下,五郎领兵去了江南西路征讨逆贼李成,临行前将岳云扔至张宪麾下。
      张宪奉命保卫徽州,日日加紧勤练,断不能教岳家军艰难收复的失地重又落回金兵手中。

      军属们安置的村宅,依连绵的山势错落而建。都是些避乱留下的空宅,玄瓦白墙上熏黑的痕迹,透露着一砖一石曾历经的磨难与沧桑。

      村前有一汪清池,晴朗天映得出近前轮廓。此时天微微亮,池水那头不远的校场,早已伫了一个身影。身影背后,崇山笼罩,仿佛有着噬人的力量。

      不待片刻,校场上那个身影开始有了动作。他不慌不忙脱下外袍,颇有频次地转动双臂,伸展筋骨。不一会儿,围着不大一圈校场缓缓跑动起来。随着他脚下越跑越快,他的口中间或吐些突突的白气。

      平素练兵,张宪从来头一个到场。今日守着卯时至,人往场内而来。他远远听见声响,展目一辨,一人挥汗淋漓,奔跑着来到近前。
      透过晨曦的薄雾,张宪看清人脸,认了一声,“岳云?”
      岳云止步行礼,唤道,“张副使。”
      张宪见他鼻尖冒了密密的汗珠,知其必不能才至,不由点点头问,“听说习过武,会些什么?”

      语落,不待岳云反应,张宪突然一记重拳直直砸向岳云面门。岳云哪有防备,慌乱间急急向左撤步。他反应也快,当即稳住心神,左立桩,右虚上,顺势曲肘格挡。
      张宪一拳落了空,正自连出第二拳,不待发力,却见岳云聚力踢腿,就要来攻自己左下盘;张副使连忙压掌隔开,疾速冲出第二拳。却见岳云右腿落地,曲膝仰身,变拳为掌,上、中、下,速度飞快,接连攻了张宪九手。

      正是岳氏连拳九路。

      张宪长年追随岳五郎,岂不熟悉这副套路?
      他稳妥妥化解招式,格挡中看准时机,迅猛起拳落腿。脚落爪至,拳腿交替,鹰手变幻,瞬息间,攻了岳云一个密不透风。

      张宪有意试探,出手便留了余地,招招只予八分。即便如此,岳云仍不敢大意。他到底年少,临阵经验不比张宪,力不足,气又不继。五十手后,逐渐落了下风。

      岳云不甘示弱,全心应招。他与张副使你来我往,点止切磋,晃眼斗了近百招。

      曦光更甚,集合的兵卒们陆续来到校场。一见二人阵仗,大家伙儿三两两聚作一团,观得津津有味。至精彩处,不时爆出声声喝彩。

      岳云人来了军里,除了张宪,谁也没得岳五郎一声嘱咐。是以,无人识得岳云,只当是个新来的小子。观斗之间,兵油子们见惯了张宪的厉害,间或出口助阵,“副使莫留情,把这小儿打到哭爹喊娘。”

      岳云听了,面无异色,越发专心拆解。百招过后,他的喘息愈加沉重。见状,张宪散气收手,脸上挂了笑,
      “不错,拳成了形,加以时日力气上来,吾倒不敢小看了。”又问,“使何兵器?”
      岳云望向不远处竖起的器架,答曰,“椎枪。”
      张宪听后,又一颔首。他转眸环视一周,见人齐了,便提声命道,“列队方阵,走!”

      张宪治军,深得岳五郎精髓。练得狠时,每有士卒精疲力竭,跟不上队伍。更有甚者,一朝练下,未达张副使练兵的标准,受罚挨鞭不在少数。
      岳云头回入伍,跟着张宪练了不过一日,两边儿腿肚子禁不住阵阵打颤。校练结束,他一步一步往村宅的方向挪去,走得较平常缓了许多。可岳小郎面上英挺的眉目,却连攒都不攒一下,装得倒一副若无其事。

      这个时候,家中其余人皆起了身。为了迁就岳云,候到他从校场回来一道用早食。岳五郎去年兵至宜兴,娶了新妇进门,名唤李娃。

      去岁,金人攻常州。五郎领军移屯宜兴,四战四捷;又夺取清水亭,令金兵横尸十五里;收复建康后,山东、河北、河东等路次第皆复。岳五郎因功升通、泰镇抚使兼知泰州。他与李娃的头一个儿子也落了地,单名一个霖字。

      早食过后,姚婆婆便去厢房顾起二郎、三郎。婆婆身子一直未有起色,时好时恶,五郎从村中挑了位仆妇帮忙照料。

      岳云独自坐在案头,听着李娃在外间忙前忙后的声响。一个早晨,才穿的中衣便湿了个透,他换下后,李娃匆匆收去院中清洗。
      岳云垂首,瞧向自己这一通身干爽,衣祛上布着密密实实的线脚。他想起自己曾穿过的那一袭最别扭的裌袍,不知怎的,两个肘部都没缝得对称,一施展双臂,真叫个捉襟见肘。

      那一身自来了宜兴,接连辗转各地,再未穿过。放着放着,逢晴天拿出来洗一洗,晒一晒,总怕落了尘,却总也防不住它变旧。
      想到这里,岳云长叹一口气。每每思及此,他总也只能无奈一吁。不是没有打听过,这两年,随部伍每到一处,皆托人四处打探。没有人知道,那对母女去了何处。

      她从不乖巧,总没听过他的。
      可岳云料不到,于这件事上,她亦对他食言。

      岳云再次长叹一声,起身往城门而去。自这一日起,岳云成了一名真真正正的军人。晨起锤炼,日间巡守,夜里驻城。日日都如头遭般,到得最早,收得最晚。军中规定的轮换值防,从不曾怠慢缺席。

      频繁战乱带来的祸事从不是单一的。
      军骑所踏之地,房屋田地被毁,百姓风餐露宿。各类疾症相继蔓延,接连滋生霍乱。

      人跑了,地荒了,屯粮自然不够吃。为了活命,盗抢之事频繁上演。所谓“易人之子,分而食之”,这般惨况,即使眼睁睁发生在你面前,瞅向一群饿红了眼的灾民,看着他们瘦骨嶙峋的模样,谁又有能耐制止?

      金兵来了,各地乡亲们争相请岳家军前来御敌。其余官军与贼盗哪有两样?杀人放火,连拿带掠,移屯以后,徒余一片荒墟。
      岳家军军纪严明,不拆屋,不夺粮,不偷不盗不抢。金人来了贼人来了,大喊一声“岳爷爷”,敌人连靠都不敢靠近。

      可是,岳家军再神通广大,几万士卒,也要裹腹的。

      树根吃完吃野草,野草拔光了,还剩下只要能入口的,皆煮了吃掉。这些东西吃后不好克化,又生不出力气,有些兵士白日下喉,夜间就犯了病,没几日肚子鼓鼓,生生胀死了。
      有些实在忍不住,非要杀马,可马得用来打仗。被发现了,须治军罪。人都快饿死了,为了一匹马,人倒死在了前头。

      中原地大物博,却尤其缺马。缺养马的地儿,更缺良种的战马。打起仗来,步兵顶不住骑兵冲击,屡屡败北。岳家军好不容易蓄起一支骑军,马,绝不能吃。

      “马不能吃。”远远听见岳云出声,他罕见地提了声调,几个字吐得严厉而又坚决。
      “人都快饿死了,护着马又有何用?上了战场,莫非这些畜生能自个儿往敌阵里钻?”
      “谁活下来,马留给谁用。”岳云斩钉截铁。

      来人并不肯听,越过岳云就要伸手去拽缰绳。岳云稳稳扎在他面前,一脸无波,眼神却格外倔强,硬盯在此人面上。
      见他这般,那方也动了怒。手上使出蛮力,看架势,不把马拖出去分食了,不会罢休。

      岳云毫不相让。分腿侧身,一面抵住他的身体,一面隔开他拉扯缰绳的手臂。
      那人大喝一声,用上吃奶的力气,望到岳云脸上,也没见岳云如何发力,却似轻轻松松制得自己不能动弹。
      那人顿时涨了个满脸通红,不愿在一嫩头小子前落了下乘,对持中却又迟迟不得解脱,正骑虎难下之际,来了一个帮手。

      同伴见他牵马久久未归,生怕是饿得狠了,寻地方吃独食去了。过来一瞅,竟被个新来的小子拿住了。他连忙上前,也不拉架,人一到近前便伸脚使绊,踢腿往岳云一面髌骨踹去。
      岳云从容收腿避让,口中衅道,“即如此,不若你二人一起上?”

      岳云话音未落,已将打头一人顺着他发力的方向轻巧一送,那人不及收力,脚下拌蒜,接连冲出几步,转身便又要来攻。
      乘他转身的空隙,岳云反迎一步,将后来之人伸出的腿固在自己双腿之间,同时偏头侧身,接他一拳。顺势把住拳腕上下关节,腾出一掌反向一推,那人即刻歪倒在地,疼痛间半天不得起身。

      打头一人见同伴这般,一拳挟风疾冲而来,却在岳云勾拳堪堪击向他下颌之际,勉强矮身躲过。那人就势一滚,心中已知不敌。在岳云下招袭来前慌忙讨饶,道,“马我弟兄不吃了,还不成吗?”

      听他这话,岳云收拳的速度如出拳般果决,他分别望了二人一眼,回身牵起马缰,引马入圈。

      待张宪与同僚赶到,只瞧见岳云牵马的背影。此马仿佛也知方才逃过一劫,回到马群中引颈嘶鸣。叫声听得人不由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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