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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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有些晚了。
未时将至，巩静方掇着一盆洗净的衣衫，慢慢悠悠往家走。
而今虚岁十一，她的身量已初略长成。人如其名，窈窕均匀，静风纯韵。一副纤净的美人胚。
乡人们都说，这巩小娘啊，比刘娘子当年没出门时，还要俏上三分。
有人不乐意了，诘道：模样顶个屁用！人刘娘子能生！这不又生了个男娃！
再有人，羡慕岳家儿郎好福气。早年巩静与岳云走得近，大伙儿只当又被岳家抢了先，还只是株含苞待放的骨朵儿，就已被他岳小郎圈入院中。
这两年，岳云倒不常露面。乡中其他儿郎到了巩静跟前，个个眼直走不动道儿。
岳五郎还乡那年，尚未留足三月。
其时，打下漂亮东京保卫战、几度御敌于都城以外的名相李纲起复，他连同抗金老臣宗泽重整汴京防务。李相力荐兵部员外郎张所为河北招抚使，张所又以其部下，创建了太行“八字军”的王彦为都统制，而岳五郎，被张所破格提为王彦副将。
仿佛连床上铺卷都未来得及展平，岳五郎便又与张宪、王贵一道，再一次收拾军囊，毅然投身于收复家园的抗争之中。
临行前，五郎逐门逐户拜别，言辞谦恳，将他妻儿老母一并托于乡亲们。
岳五郎是带着婆婆的嘱托走的。他的后背，姚婆婆早为他刺下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岳五郎一生都在坚守——“尽忠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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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的路，这些年走过多少回，巩静数也数不清。又到了叶落的季节，一阵风起，枯叶残花便萧然离枝，此景格外寂寥。
巩小娘加快脚步，还未行至家门，便听到几个顽皮小郎的呼喝声。这些声音，近些日子已听得熟了。
也不知何时起，乡中小儿越来越爱往岳巩两家附近的河滩跑。两家三个妇人，皆是慷慨性子，渴了招待几碗茶水，饿了置备些许零嘴，时日一长，门前倒成了顽童们的聚集地。
“巩小娘！”
离那群小郎尚有几丈远，巩静被领头的王家大郎王进粗嘎一声，唤停了步子。
王进乃王贵长子。王贵为岳五郎军中亲信，亦为五郎同乡，大家全是熟人。
王进待巩静走近，熟稔道，“犁用完了，一会儿我回家一趟给你送来。”
巩静点头，“行。”
她干脆利落只应一个独字，王进听了，抬手直抠脑袋。分明想找些话来与她继续，可王进并不是那等擅言辞的性子。
着急间，朝巩静手中一瞟，王进眼中亮了亮，“巩小娘，你……你才洗完衣裳啊。”
“对。”巩静又答，心中隐隐发笑。
“那……那我帮你拿？”
“好啊。”巩静也不客气，洗衣的木盆即刻递到王进跟前。
王进连忙接过，转身一副做主架势，冲其余那些玩伴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们且先回去！”
说完，王进熟门熟路，打头儿朝巩家迈去。
身后的小郎们本玩在兴头上，见状怏怏，却也听惯了王家老大指使，一个个正打算依言散开，突然，当中一人大喊一声，“岳云！岳家大郎回来了！”
他这一声唤，引得其他儿郎纷纷转头。待见远处田间，真是岳云清隽的身型由远及近。大伙儿接连吵嚷起来，
“岳云！”
“岳云回来了！”
“真是岳大郎回了！”
他们热烈的呼唤，含着不甚了了的乍见之欢。岳云就在这样的笃定之中，一步一步，回到家门前。
巩静安静地望着他。
他从来都是一副淡默的样子，再多嘈杂，仿佛也沾不上他的身。
今日袭了套白衫银袍，白衫交领无暇，银袍广袖飘飘。比以往更清冷的颜色，也比以往更显孤净。
乡中的小郎们，从来都是深衣暗服，成日上蹿下跳，捉鸟摸鱼，哪里耐得住这般浅淡。
惟有岳云。从来不惹尘埃。如今，修了文，习过武，翩翩之姿越发展露无疑。
巩静目睹岳云，踏着一地残叶，以熠熠之姿，窅窅然来到面前。
此刻她的心中已十分明白，岳云脚下的路途已然铺展，一路风景盎然，注定他这一生，必定能有更大见识，必定能成就更大的抱负。
到了跟前儿，岳云不打伏笔，张口便问，“都在玩些什么？”
按说随了学究先生，行止应对当为开蒙第一遭。岳云当下举动，却与这群乡野小儿无异。
众位小郎笑嘻嘻，你一言我一语，热络非常。岳云听了，皆回以一笑，然后转眸，眸光安然落进巩静眼中。
巩静亦回望着他，两人谁也不先开口。
“巩小娘，走了。”王进催促道。他端着衣盆，还候在身后。
巩静仍然望了岳云一瞬，收回视线，转身随王进而去。巩家炊烟已起，巩静晓得，母亲已从地里回来了。
到了门前，巩静说，“王大郎，你将衣盆交于我娘亲。”
王进怔了怔，问，“你……不回去？”
“恩，一会再回。”
王进没进屋门，在院子里喊了巩大娘一声，放下木盆赶紧回返。他也闹不清自己慌慌张张究竟为哪般。
走出院门，王进不经意偏头，就见岳家墙边，岳云背身将巩静隔在他颀长的身体与土墙之间。巩静两手背后，纤薄的身子贴墙根站着，面上神情瞧不真切。
这一刻，他们的身形几近交叠，无声的默契仿佛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王进想要探近的步伐。他站在巩家门前，呆立了半饷，突然抬步离开，脚下越迈越快。
“王大来做什么？”岳云低头，望向身前的人。
巩静倚在墙根儿，散漫回他，“帮忙干活。”
岳云眯了眯眼，问，“常来？”
巩静歪起脑袋，当真仔细想了想，答道，“两天前来过。”
“为了什么？”
“借犁。”
“还了吗？”
“一会儿来还。”
岳云皱眉又问，“家中空了两架，他为何不借？”
巩静事不关己道，“那你得去问他。”
此番回乡，间隔两月有余。岳云个头拔高不少，身量宽了，眉目之间越发英朗。
他浓眉轻拧，一言不发地盯在巩静面上。
巩静挂着笑，浑不在意任由他看，嘴里头道，“岳小郎，有段日子没见呢，近来可顺当？”
刘氏已为岳家添了第二个儿郎，论排行，岳云已成大郎。巩静却仍如从前那般唤他。
岳云听了，眉宇稍展，轻声应了下，“恩。”
“那赶紧回去见婆婆与你母亲吧。”
说完，巩静探了探身，打算先行离开。
岳云却一动不动，仍不打算放人，“小静……”
正待开口，却被巩大娘寻人的喊声打断。大娘站在自家院前，只闻其声，“静儿，回了吗？进屋用饭！”
“来了，娘。”巩静一边应着，一边示意岳云挪开。
岳云无法，只得侧身让了让位置，不想，巩大娘循声而来。见到墙边二人，大娘恍然大悟，笑道，“原是岳大郎回了！上大娘家用饭吧，大娘给你加菜，昨日这妮子捕了鱼，现还鲜得很！”
岳云退开两步，恭恭敬敬叉手一揖，“大娘，岳云才回，家门还未进过，明日一定上门叨扰。”
他这副知礼做派，巩大娘瞧着欢喜，“那赶紧进家去吧，小静，跟娘回去用饭!”
说完，又朝他二人望了一眼，巩大娘先行进了灶屋，背影一拐不见。
岳云叹了口气，目中露出几分迟疑。他重又望向巩静，缓道，“本打算晚些时候，拜候大娘顺便捎给你，既遇上了，先交于你吧。”
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枚发簪，呈到巩静眼前。
巩静凝神辨了一臾，是绢布制的一只芍药花簪。浅浅的粉，淡淡的白，两朵并枝，交色相勾，十分娴巧可爱。
巩静抬眸瞥了岳云一眼，也不问他何处得了此物，点头收下，“唔，岳小郎客气。”
“瞧着可还行？”岳云垂眸看向她问。
“挺好的。”
“那，替你簪上？”
巩静忙将花簪攥在手中，推诿道，“不用，我收着吧，跟我这身也不配呀。”
她今日还是一件深灰裌衫，通身上下就这么一个颜色，只在窄袖同襟沿，各附了一层平实线纹，再寻常不过的打扮。
岳云的目光自上而下，停在她的腰间。她腰带掐得极细，显得纤腰不盈一握。终于着了双布鞋，比衣衫更深的灰布，包裹住岳云曾见过的那一双瓷白裸足。
那抹滑腻，仿似自那个深秋起，就已驻进心间。
思及此，岳云眸色辗转。
他本是伸了手，想将花簪为巩静戴在发间，却被她仓促拦了一把，不经意触到指尖。
巩静略提了声调，讶异问他，“岳云，你手怎么这么凉？”
岳云摇头，“不冷。”
巩静这才匀出心思打量他通身，这衫这袍，光瞧着好看，内里未增裌层，只是一袭薄衣。
巩静立即蹙了眉，“怎么还穿单衣？你……”
“无事，师娘赠了一身，不觉冷便没穿在身上。婆婆眼睛不好，上次回来我已说过，不必做了。”
听了他的话，巩静眼中便浮起恼意，上齿在下唇上轻轻啃了个印，闷闷地说，“前天才给我娘扯了布，先给你做吧，走的时候穿着去。”
岳云推道，“不急，先做大娘的。”
“娘有，不缺。行了，给你做你就穿，哪那么多迂话。”
岳云微微红了脸，迅速偏头避开她的目光，嘴角却克制不住往上的弧度，几乎从喉咙里哼出一声，“恩。”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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