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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十章(5) ...


  •   如春说信王“大声”吼了她?
      能有多大声?她在侧厢怎一点儿没听到?
      一路往信王屋中去,巩静暗忖。

      进了屋,只见赵榛还是她离开时那处位置,那个姿势。
      巩静偏从他面前经过,伸手摸了下案上的食盒,凉透了。
      她拎起食盒走到赵榛跟前,说,“我让前头重做一份,您若饿了,垫块糕。”

      赵榛坐在椅上抬头看她,而后,调开眸光一言不发,自个儿转动轮轴,面朝屋外。
      巩静把食盒提出去交给外头的厨妇,“重新做一份,快些。”
      那厨妇以为有什么差池,仔细地问过巩静,“巩娘子,需要换几个菜吗?”
      巩静掀开盒盖看了一眼,答,“不用。”

      她又挑了几块蜜糕,用瓷盘盛着端回赵榛跟前。
      赵榛视若不见,根本没有伸手的意思。

      巩静就在他腿边蹲下,顽皮地将那瓷盘一放,正搁到赵榛腿上。
      然后带着得逞的笑,仰头去瞅赵榛。

      瓷盘上蜜糕有三块,上头如几层花瓣状的是碧涧糕,黄色掺过糖的是黄金糕,还有块起伏着边缘的白眉糕。
      赵榛些微喜甜,平素爱吃的几种,她都记得住。

      赵榛自上而下,凝望着她明媚的脸庞。
      巩静的眉眼生得极为细致,又细又精致。嘴唇薄薄,泛着淡淡的粉色。不笑的时候,冷冷清清,一旦笑起来,仿佛在你眼前盛开最惊绝的花,一直美到人心里头。

      赵榛三指捻起白眉软糕,吃了口。他进食的模样自来端正,这等爱掉渣儿的东西吃得不忙不慢,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风姿绰约,仪态十足。

      吃了口搁下了,随手把腿上的瓷盘递给巩静,巩静接过放于案上,拾起棉巾又递回赵榛。
      他擦了擦嘴,问巩静,“想去那寺里,真是为巩曼祈福?”
      巩静走到近前,回他道,“她的产期想来快到了,都说生娃娃是道坎儿,我想求菩萨护佑她罢了。”

      赵榛默然片刻,“让如春陪你去。”
      说完,也不待她反应,转开了椅子。

      巩静从身后凝着他坐在椅上的背影。
      他常年坐得笔直,腰背维持笔挺的姿势一定累得很。可信王从不容许自己累弯脊背,他向来对自己严苛。心软却给了旁人。

      巩静还没想完,前头传话午食做好了。
      端回案上,一掀食盒,冒出热气,诱人的菜香。可能受了美食的感染,赵榛眼中泛出适度的温暖。
      巩静忙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又拨开菜上头他不吃的佐料,将菜一筷一筷布到他碗中。

      有如春同去,巩静便与她乘了马车。自山脚下,巩静带着如春往上登。
      盛暑才过,挟了热意的尾巴也被山间的荫荫绿意挥开去。
      因此,热倒不十分热,爬了小半,还未到山腰,如春却累得抬不起腿。

      巩静站在半坡上回望她,如春一边沮丧地捶腿,一边叫唤:“静儿……你慢些,你说……郎君是故意用这法子罚我吗?不然,好好的……为何叫我陪……你上山拜菩萨?”

      如春——挺结实的。
      一同在后院做事,日头不短,说熟算熟。可巩静从未认真打量过如春。
      她不知别的府宅如何,信王的院子后头,事不多,人也少。她护着信王到江州时,如春已然在了。仔细想想,这如春的来历她还真不晓得。

      “静儿,怎不走了?车夫还在下头等咱们呢!”如春气喘吁吁爬到她跟前,催道。
      巩静又定定地看了她一刻。
      敦厚的笑,实在的样貌。话挺多。信王不喜话多的人。
      巩静不作多想,转身继续朝上行。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几棵葱茏的大树后头,有明显修好的土石小径。巩静偏头往深处看,姚婆婆的墓就在此处。
      她没有停留,带着如春接着往东林寺走。

      山上的人不多。
      一入寺门,深寂与庄穆迫得人不知不觉放轻脚步。
      巩静不懂佛理,每个殿的每尊菩萨前,皆跪下磕头三拜。她在心中默默祈求的福庇,也不知菩萨能不能收到,更不知会否赐福于她遥远祝愿之人。

      最后一拜起身,就见如春已不在殿中。巩静走出佛殿,如春正在台阶下的绿池旁逗鱼玩。
      极目眺望,一重重山峦仿佛依序排开,白雾袅袅遮掩着远端起伏的轮廓。
      除了眼前,一切真似虚妄。

      两个身影就在这如真似幻间一步步踏了出来,迈过山门,越来越近。

      巩静几乎立刻认出来人,她在原地站了半刻,待那两人走近,拾阶而下。
      来到如春身旁,唤她道,“如春,东林寺的素食远近闻名,你想尝尝吗?”
      如春想了一会儿,“远近闻名”?那不就是十分好吃的意思?她抓着巩静的小臂开心道,“行吗?静儿咱们能去尝尝?”
      “当然。”巩静口中回她,眼睛却是望向来者。

      岳云正与迎他的僧徒说着话,他今日上山是替父亲来见慧海主持的。大娘娘的墓常年要人看护,他们不在的时候,一切委给了寺里。善缘还需俗物拨,他亲自送来也是岳家的诚心。

      远远望见殿外的身型,像极了巩静。待走近听她说着话,岳云心中开怀。正打算上前,却见她小小幅度冲自己摇头。
      岳云看了眼与她一处的那个“如春”,会意地继续与僧徒同行,往殿后而去。
      却听她在身后说着,“一会下山你累了,咱们在半山腰歇脚。”
      那如春应了何话,岳云不再听下去。

      东林寺辟出一处小院,专供慕名而来的信徒们品尝素食。
      “静儿,真的好吃。”如春津津有味。
      巩静给自己灌了几杯凉茶,“你慢慢吃,我去外头等你,莫乱跑,就在此处等着我。”
      说完,巩静走出院门。

      婆婆坟前的香燃到了一半,两缕烟痕在丈余高的地方没了踪迹。
      坟前摆着新鲜的祭食。巩静伏身安静地呆在近前。

      她在江州的时候居多,却头一次来婆婆墓冢祭拜。
      脑中姚婆婆的音容宛在,留给她的回忆全在相州河边的那个小村庄。她和母亲与岳家挨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好似又回到了眼前。

      鼻头忽来的一阵酸。巩静抿唇,眯起了眼睛。
      婆婆跟前她还有机会拜拜,自己娘亲埋的地方……巩静心想,日后岳将军若收复了失地,她或可前去寻一寻。

      巩静难受地弯下腰,伏在地上许久。
      六拜过后站起,一回头,岳云立在不远处。

      看着她凄楚楚的模样,紧蹙起的眉头,眸中含着的泪。
      岳云走上前,抚摸她一边脸颊。
      巩静擒泪望向他,握住他放在自己脸庞的手。

      些微碰触,不需多言。
      感受着来自他的无声安慰,巩静收拾起情绪,寻了处树墩拉岳云坐下。

      “今日怎么上山来了?”岳云偏头问。
      巩静说,“鄂州我去不了了,便上来给曼儿求个福。”

      信王对他鄂州的态度岳云自来晓得,遂直截了当道,“信王不准你去?”
      巩静静了一臾,只说,“庄里——事多。”

      岳云知她不愿深聊,旧事重提道,“我从前问过,你与那庄子有雇契吗?”
      巩静瞧着他一笑,摇头,“没有,我在庄中做事,凭的是恩情。”

      “这恩,怎么报完?”
      巩静诧异地回望岳云。怎么报完?她这不正在报吗?
      她一直以来做着理所应当的事,回报自认当报的恩情,至于怎么报完……
      巩静直觉说,“我没想过。”
      然后,垂下脑袋似乎想了想,“也许……信王不需要我的时候,就算报完了吧。”

      岳云闻言,几分不愉。
      他之前同巩静说过,待爹爹所求全都了了,他们再谈婚论嫁。
      婆婆的墓冢就在眼前,爹那三个愿望,其中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还有两个。
      就目前局势看来,遥遥无期。皇帝指望拘着他岳家军,与金人讲和,维持偏安局面。由他看来,安不了太久。

      岳云不知他爹出于何种考虑,有意让小静早些进门。既然如此,信王那头又对她居心叵测。岳云索性道,“小静,你有想过我吗?”
      如此别扭的话,岳云从前几乎不说。
      巩静听了心下略沉,扬眉看他道,“岳小郎,你怎么了?”

      “爹提过你我的事,让我问清信王那头,这回提亲又有什么讲究?”
      巩静说,“婆婆的孝期过了吗?”
      “快了,先问明白,岳家准备着。”

      巩静听罢,站起身。她避开了岳云的追问,转头望向山的另一端,轻轻叹了口气。
      岳云随她站起,“成亲碍着你报恩了?”
      巩静没有答他。

      岳云轻握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回到自己面前,又问,“小静,你愿不愿意?”
      巩静眸色复杂地望着他,仍然没有吭声。

      岳云等她良久,久到自己好不容易激起的勇气与那满腔热烈,一点点褪去。
      他喉头动了动,松开握她的手。

      巩静却在他尚未完全撤回时,猛然伸手回握住他,飞快道,“皇帝见过我,知道我是信王的人,我若嫁去鄂州……”
      岳云低头看向她抓紧自己的柔荑,其上关节处纹路依旧。

      “这些自会商议,你,愿意吗?”岳云深深望进她双眸之中,又问了一次。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看进她心底。
      巩静说,“我不想带累任何人,无论岳将军,你,还是信王。”

      这般回答,不就是不愿意吗?

      岳云颓然笑出来,从她手中轻易抽回手,挑明道,“信王若真有心,倒该巴巴地把你往岳家送;现下他生怕你与我岳家有牵连,可见他心不在此。可我岳家与他从无渊源,他防什么?”
      岳云眸中越发犀利,语气凉下来轻声问她,“恩情?除了恩,还有情,有吗,小静?”

      无论幼时亦或长大重逢,岳云对巩静向来温柔疼惜。现下他咄咄逼人的架势,毫不顾念她两难处境,巩静气性也上来了,瞪着他,罕见地提了提声儿,道,“岳小郎,你说有那便有吧!我不想在婆婆面前与你争执!”
      说完转头就往山上走,欲寻了如春立即回庄。

      岳云看着她冷然离开的背影,明明清瘦地很,却好一副倔强脾气。
      不由想起她为了岳家之事连夜赶去鄂州寻自己,那时自己暗许过再不教她为难;想起幼时自己与她分别,寻不到她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相思入骨;想起不久前房中那晚,他们那般激烈、真实、全心全意。

      岳云从后头赶上去,追上巩静,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巩静挣扎了一下,岳云将她转回身,重新抱入怀里。
      “是我说错了,你别气。”

      巩静自他怀中抬首,心中已重归平静,“你问我愿不愿意,愿意的。可一句愿意又怎样?你我就能抛开所有,为所欲为吗?我不能,你也不能。你同岳将军一样,都是有许多事要做的人,岳云,”
      巩静贴着他的胸膛,“我从小就知道,你一定会驾着马去到很多地方,建功立业,力挽狂澜。”

      巩静停了停,环紧岳云的腰身,埋在他胸前,“这一直是我的期望,现今这般,我很高兴。所以成不成亲,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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