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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十章(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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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巩静头一次对他袒露想法,岳云听后,久久震动。
他以为自己盼她、念她,许她婚姻、一世对她好,便是真正的好了。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种不问结果无需回报只求对方好的“好”。
从小到大,岳云见过的女人不算多,有姚婆婆那般深明大义的,有李娃那种贤惠坚忍的,甚至廖三娘那种热情泼辣的,而巩静,不是任何一种,似乎又兼而有之。
岳云难以言表。
她善良亦狡黠,明理却也固执;前一刻且娇柔冲他撒娇,霎时便野起来肆意同他闹……
岳云以为自己了解巩静,原来这都不是她。巩静比他以为的更辽阔、更无畏,也更自由。
巩静离开后,岳云独自立在婆婆冢前,思索良久。
而巩静与如春回了翠竹庄,从东林寺捎带的几样素飨呈到赵榛跟前,赵榛轻飘一抬手,“放着吧。”
巩静交给庖里,不管了。
现在不吃,前院的人不过随意处置,分掉也行。过夜的、反复烹制的食材,皆不会再端给信王。
巩静看了看天,黄昏,晚霞灿烂一片,火红的颜色惹人心中也染欢喜。
隔着一道门槛,巩静站在离赵榛不远的地方。
“明儿天好,我陪您到前院走走。”她道。
赵榛想着夏末,浩浩竹林暖风徐徐,不由柔和神色答应了她。
这晚睡前,巩静又把成亲之事在脑中过了一遍。这时她穿着单衣,倚在窗前。
头发都快长过腰了,随手撩顺一缕,轻柔的衣袖荡到肘尖,露出细白小臂。
成亲,还是太遥远。白日里岳云陡然一提,巩静有些慌乱。
仔细想想,倘若排除万难真与岳云成了亲,抛下眼前东奔西跑的日子,还能与巩曼相伴。
可巩静只想片刻便在心中摇了头,过那样的日子,成为一个藏在深宅日夜等候夫君归期的安宁夫人,她不敢想,好似也并不太想要。
来了许多年,从前或许仍埋了线索。她可以爱一个人,但她的心不必依附这个人。
这样的理由,巩静并不会向岳云道明。
淮西兵变一事,出主意的右相张浚得担责任,按说主兵的枢密使秦桧亦有罪可咎,可左相赵鼎保了他,他二人共谋议和,深谙皇帝心意。
朝廷主和,时下重兵在手的三大将持何态度?皇帝得摸一摸。
才依诏屯回江州的岳五郎,没歇两日,便又接了金字快令,令其速赴行在奏事。
五郎这回行得慢。
往事种种,不是不失望的。
可一路上请求“卸甲退隐”,皇帝皆未准。到了皇帝跟前,五郎再一次恳切道:“金人谋和不可信,相臣谋国不臧,臣乞求复兵北上,复归河山。”
不臧,不善也。
其时宰相四人,秦桧最得圣心。岳五郎言称相臣不臧,秦桧对号入座,而他是睚眦必报之人。
秦相挟着皇帝的宠信,朝中势力颇广。绍兴八年岁末,是由他代皇帝向金使下的跪,议和之事这么着也算成了,金人归还了河南几处,皇帝便想祭祖尽孝。
方与金人议和,祖宗陵寝即刻就得拜了。好似多有荣光。
领这祭扫差事的,正是赵士赵宗正。
岳五郎得此消息,再是颓然,仍急忙往鄂州回赶。
一面行路,心想着自己谏议立储君时皇帝冰冷的眼神,饶是五郎身经百战,仍由外而内凉一个彻底。
他本是好意。
这时军中谍报,金人准备废掉从前的傀儡立一个捕到北边的先帝的真真正正的儿子与南边这位争个名正言顺。五郎为此事揪心多日,方得出这么个法子:倘若大宋皇帝早有太子储君,那金人的盘算不就落了空吗?
此计不可谓不好,可关键在于皇帝没有儿子,立不了堂堂正正的太子。
为何没儿子?此乃隐疾。皇帝向来讳莫如深。
如今岳五郎当着圣上的面犯了大忌,皇帝冰冷态度是小,只怕此刻五郎先前立储的秘扎已到了皇帝龙案,一而再、再而三触怒圣心,皇帝本就对不服管束的武将不满,这回只怕办了这帮莽夫的心都有。
岳五郎一路风尘终于及时赶回,见到了取道鄂州的赵宗正。宗正人来,一并带了诏令,岳将军又升官了。
五郎并不想弄清这回又给他什么名头,惹恼皇帝还能升官,这当然不是好兆头;岳五郎匆忙与赵宗正汇合,不过想与他一同北上西京祭扫八陵,顺带刺探前线敌情。
宗正道:行在并未恩准,准某去道扎子请旨。
岳将军说:咱们一边出发一边途中办理。赵宗正没有同意,十分谨慎。果然,行在回诏坚决不许。
于是五郎送别宗正,连上几扎,辞官隐退得更坚决。
鄂州与行在,这一波又一波有来有往,跟儿戏似的。鄂州执着无畏,行在倔强恐惧。
这出戏,身在江州的信王瞧得津津有味。
甚至第二天,巩静推着他在院里散步时,信王颇有兴致与她分享:“福祸相依,得失相较。你说,这岳五郎不正如此吗?”
巩静定了定神,还是开口问,“郎君,怎么说?”
“虽不得圣心,一些个义军、游侠可敬重得很。”
巩静晓得信王又是得了各路消息。她已逐渐减少了碰这些的机会。她有意的,不欲再为这些烦扰。信王是否特意为之,她不想分辨。
不想信王却提,“马统领就在这些个里头。”
巩静看着信王被林间清风吹起的几缕发丝,她弯腰把薄毯又往赵榛膝头拢了拢。
信王垂眸等她动作,在她继续推着自己向前时,道,“马扩想投靠岳将军,任其主持北进大局。你引他去趟鄂州。”
巩静一瞬凝住,脑子空了片刻。而后心中慌乱。再一细想,他们与鄂州关联,最深能联出什么后果?无非信王取行在而代之;再浅呢?马统领奔赴岳家军,与北进收复有利。
种种结果,巩静过往都曾想过,她不应当意外。
既然如此,又为何慌乱?
想到这里,巩静答应下来,“郎君打算何时?”
赵榛说,“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