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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八章(3) ...


  •   清晨街角传来动静,吵醒了巩静。
      天色还不是太亮,她张开眼,远处天际绽了几缕曦光。
      鄂州城内的早铺,有的已腾出热呼呼的白雾,零星传来的劳作声仿佛向如她这般的外来者宣告,岳将军治辖的这座城池,已然开始活跃起来。

      巩静站起身,顺了顺有些打结的长发,她稍微理一理上衣下裳,随即皱起眉头。
      抬眼朝岳府望去,大门禁闭,侧边儿有人进出。

      巩静挪动脚步,沿着临江的宽道绕城晃了半圈,江面上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生出些朦朦胧胧的诗意。她寻了一处地界将自己打点清楚,又不疾不徐用了些此地特有的朝食。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行至岳府门前,寻门守为她通传。

      这个时候岳将军已去往军营,一个门厮儿领巩静至中庭,然后又有后院小婢引她去见将军夫人。

      李娃夫人只在江州见过巩静一次,那回场合也容不得她细瞧。此后从丈夫口中,倒听闻这巩小娘数回。每次聊起大郎婚事,都不可避免提起这位巩小娘。

      巩静行礼过后,直接道明来意。她道从江州带来话,捎给岳府大小将军。
      李娃夫人会意说,“夫郎已去营中,我引你去见大郎吧,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说。”
      巩静忙道,“谢夫人。”
      她又随夫人往前一进院子回返,岳家五位郎君,除了年纪最小那位,其他自然住在前院。

      一见岳云,巩静险些合不拢嘴巴。她连忙回头去看夫人,眸中带了征询,夫人却已退出屋外。
      岳云整个人趴伏在床榻,这种姿势巩静很有经验,他身后有伤。

      岳云勾着脑袋回头瞧她,脸上带着笑,这让他看来一丝少有的淘气,“你来了。”
      巩静走近塌沿,矮下/身子顺势蹲在靠近他的一侧,问,“岳小郎,你怎么啦?”
      岳云眨眨眼,说,“挨了几下军棍。”

      闻言,巩静吃惊地睁大眸子,问他,“为何?”
      岳云说,“那日值守饮了些酒,犯了军纪。”

      重逢的日子虽不算长,巩静却自小明白岳云秉持着怎样一种品性。他同岳将军一样,克己持重,又怎会罔顾军纪?
      巩静心知必有内情。

      她就着蹲下来的姿势,支肘撑在自己腿上,偏着脑袋再去细瞧岳云。
      她好看的一张脸,就这样全都呈到岳小郎眼前,她直坦坦地平视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瞧出个究竟。

      自她进门开始,岳云揪着脑袋目光追随她的身影,仰着脖子瞅的时间一长,脖颈太酸了。他便也学她侧起头,伏在榻上,与巩静面对面地瞧着彼此。

      巩静瞧了他半晌,却再未开口问他一句。她不问,岳云便也不答。
      两人谁也不出声,就这么互相不挪眼地对望起来。

      岳云眼中是澄清清的一片。他眼中的通透与坦荡,正如幼时他那一身孤净,只这么望着,巩静便仿佛洗去一路奔波的疲乏与她满心尘埃。
      她亦看得明白,岳云眼中潜藏的刚毅、执拗,那就似他自小独有的沉寂和克制,宛若带有无声力度,令得巩静尚只浸在他此番眸色中,忽然安下心来。

      是岳云先忍不住的。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头挨个动了动,就在他想要抬手触碰她时,她语中甜甜腻腻忽然说,“我从未见你饮酒。”

      岳云收回手上动作,撑起头,状无异样道,“饮得少罢了。”
      “那为何轮值时犯了纪,是心里头不痛快吗?”

      他们之间从来不需太多言语,自小如此。

      岳云当时要禀呈岳将军的事,不便在宅子里谈。夫人那里,轮不到他去捅破。
      那天正好该他往平湖门驻防,他本打算改日再谈。

      可自小静回江州后,他已拖了几天了。
      虽在巩静面前装得泰然自若,岳云很清楚,自己不是无所谓的。

      他那么小从这个家中长大,不论辗转多少地方,爹、娘,他一直唤到如今;二郎他从宅子里,护到军中;三郎、四郎,小五,他也照顾他们,眼见他们一天天长高长结实。

      现在赵桁未过门的娘子肚里有了孩子,那是岳家又一代长孙。
      岳云很清楚,自己早该禀明,可他无法预见禀明后,自己何去何从。

      他从前习惯失去,这些年过去,现今却害怕起来。

      因此岳云不得不喝些酒,他需要冲淡那些恐惧和他要不得的私念。
      他顾不得值守,一换防下来就去见将军,被将军闻个正着。二十军棍还是执棍留了情,否则差点没废了他。

      庆幸的是,爹爹听了禀报,未沉吟太久,然后他同往常一样严厉,对他命道,“自给我去领罚!动不得叫你属下抬你回府!你是我岳家大郎,岳家军名声在外的赢官人,你以为自己躲得过吗?”

      岳云连挨军棍都是畅快的。

      这时巩静问起,岳云答她,“当下没忍住,并无不痛快。”
      他受着伤,精神却是不赖。那些前因后果就不重要了吧。

      巩静想了想,蹲得累了,干脆坐在地上。她身子向前挪了挪,上身趴在岳云枕边,离他更近了些。

      岳云歪着脑袋,迎着她的目光。两汪脆弱,细微之处对他流露依赖,她少有这样无助的模样。
      美是美得很。
      岳云低声问,“出了何事?”
      巩静沉默片刻,开始只是摇头,说,“不是你让我来瞧你?”

      岳云凝住她,再靠近一些,他的前额几乎与她的挨在一起,两人言谈间气息交互,无分彼此。
      “小静,你来探我,我自然欢喜。可我更欢喜的是,我的小静有了事,便知道前来寻我。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明白,她有岳云在。”

      岳云这些话,就讲在巩静耳边。她听着情不自禁红了眼圈。

      岳云上前,终于与她额头相触,他伸手抚在她脖颈后头,沉声问,“哭什么?”
      巩静抑制不住眼泪流下来,越流越凶,打湿他的枕前。

      她哭地没有声音。岳云任由她掉泪,抿唇为她一颗颗擦去,拨开她泪湿的半边额发。

      巩静凝凝噎噎并不太久,当岳云再一次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时,巩静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鼻音重重,“岳将军信中所提,信王不同意。”
      岳云遂问,“罚了你?”
      巩静摇头。
      岳云又问,“你自作主张跑出来的?”
      巩静不吭声,默认了。

      岳云说,“也好,既如此,先在府中住下,再与爹议。”
      巩静嘟囔,“巩曼的肚子不小了。”
      岳云笑她,拖长了调子,“放心——那是岳氏嫡孙,谁也误不了。”

      有了岳云劝慰,巩静转啼为笑,后知后觉害起羞来。
      她娇羞起来,岳云没有办法抵挡。水淋淋的眸子躲闪自己,撅着樱红的一张唇,又俏又润。
      岳云蠢蠢欲动。

      他伸出一根指头沿着她挺翘的鼻线轻轻地缓慢地来回勾勒,岳云不眨眼地盯在她面上,眸中巨浪翻涌。
      巩静只觉阵阵麻意顺着他触碰的鼻端蔓延至整个身体。

      岳云移了位置,他伸手掇住她的小巧的下巴,探起头离她越来越近,就在他几乎吻上她近在咫尺的双唇时,敲门声起,李娃夫人慈蔼的声音传进房中,“大郎……”

      岳云连忙放手,巩静立即站起身。
      李夫人把端来的碗放在榻边食案上,对巩静说,“麻烦小娘照顾我家大郎,他躺着不好克化,郎中交待过,这几日只可饮粥。”
      巩静乖巧回说,“夫人放心。”
      李娃夫人怎会不放心呢。

      待夫人一走,巩静掇着碗又到近前,与岳云对视一眼,都有些羞意,又不约而同笑开来。

      她拿起勺子,将粥一勺一勺吹温,喂岳云喝下。
      又拾起热帕子坐在床边替他擦嘴,岳云再不错失机会,抬手攥着她的不放开。

      巩静细软被他握在掌中,微微动一动,挣扎道,“捏着帕子呢。”
      岳云用另一只手将帕子从她手中扯出来,隔空扔回盆里。
      他拉着她的手,引她贴向自己面庞,任由她一手温热直烫进他的心底。

      巩静满心柔情,由着他的动作摩挲着他的面颊,他脸上肌肤与自己完全不同,粗砺,坎坷,摸得到平日不甚明显的细疤痕。
      这每一道疤痕,都是岳云走过的艰难险阻,那些遗失的岁月她来不及陪伴,可从今往后,她多想陪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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