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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八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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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城自汉末孙吴时期已有营建,及至今日,城围二三十里,墙高两丈有余。城内群山自西向东绵延,两江交汇川流不歇。
城中最有名的山唤作黄鹄山,最知名的楼称作黄鹤楼。黄鹄山临江而卧,黄鹤楼居高窥扼全城。
巩静二人赶到城门外时,岳云正在城门楼的正楼上指挥换防。听见马蹄声展目一望,来者身形清晰可辨。
巩静来到城下抬眼看去,她与岳云的视线半空中交汇,比起从前之无言默契,这一回,多了些心照不宣的情愫。
两人凝身望了片刻,还是巩静先回过神来。她驱着马匹与何彦酬候至边门。岳云下了城楼,吩咐守卫启门。
“郎中一路奔波,岳云在此先谢过。”
“赢官人不必多礼,老夫依皇命为将军诊治,必当竭我所能。”何彦酬坐在马背上,回了岳云一礼。
岳云领他二人去见五郎。
他口中甚轻地一嘘,即有附近一匹黑马乖巧上前,岳云潇洒地一跃而上,打头行在前方。
靠近将军主院时,三人的马速不约而同慢了下来,岳云有意让出位置,使得郎中一马当先。
他与巩静并驾落在后面,与何彦酬离了一个马身距离。只听岳云低声探问:“背上的伤可好了?”
巩静瞧着他轻轻点头。
见她如此,岳云安了心。遂不多话伴她缓骑几步,三人一同下马入正堂拜见岳将军。
岳五郎向来不是那等讲究虚礼之人,许她二人落了座,他道,“军中不便,云儿带巩静到你母亲那处安置,委屈郎中在我营中吃宿,军中不比京里,何郎中莫嫌弃。”
何彦酬起身回礼,口中连称不敢。
而后,岳将军的视线移到巩静身上,巩静说,“将军不必招待我,我依令护送郎中前来,现下人送到了,我即刻便要回返。”
闻言,岳五郎不置可否,偏头睨了岳云一眼。
岳云的眸光尽数落到巩静身上。
刚刚迎了人来,片刻又要离开。除了受伤起不得身,她哪一次不是这样来去匆匆?
岳云克制自己不将失落显在脸上,可心中却觉空空荡荡,仿佛破开一道口子,何处吹来冷风。
“哦?”巩静这样说了,他岳家大郎收回视线垂下脑袋,后续话没有一句。岳将军暗自恼怒叹气,无奈开口道,“云儿去送一送,你二人自去安置。”
听到将军吩咐,巩静明白她该告辞了。可望着主位上的岳将军,巩静眸中犹豫之色闪过。
将军已而立有多,任他怎样顶天立地,再是金铸铁打,此刻凝望他饱经风霜的面庞,巩静想到的是,他亦是一位父亲。他有五个儿子,数年征战,聚少离多,最大的至今没有成亲。
巩静坐在椅上,默默地将岳将军呆看了一会儿。岳云心下疑惑,轻皱起眉。
五郎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静儿,可是还有事?”
巩静摇头,“将军保重身子。”
岳五郎听了笑开,“倒是错不了,还同幼时一般懂事。”
巩静又说,“闻城内设了国夫人灵堂,我可否去拜望婆婆?”
岳五郎欣慰唤她起身,“去吧,在忠孝门那头,让云儿领你去。”
巩静拜辞岳将军,与岳云一道往忠孝门而去。
于情于理,她都该前来祭拜姚婆婆。巩静很想问问婆婆,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婆婆从来声明大义,进退有章,巩静燃了香磕了头,多想婆婆能够指点自己一句。
巩静跪在婆婆常穿的那一袭夹帔跟前,突然定了定神,念头下坠,不愿再多焦虑,她朝身旁唤道,“岳云,”
岳云伴在左右,却没有立即应声。
巩静接着说,“来的路上我一边打马一边想着事,脑子里乱得很。想催马儿跑快些,便能早些来见你,可现在你跟前,我之前打算与你说的事,我——”
她在关键之处收了声。
岳云淡笑,自己先立起身,而后伸手扶她,“地上凉,我们出去说话。”
巩静依言随他出了灵堂,他却问道,“好全了吗?确能骑马?”
巩静展平眉头,生出些笑意,“我都骑了三日了。”
“为何这般着急回去?还未去家中见过我……”岳云停了一瞬,对她说,“随我回去见一见夫人。”
虽然打过照面,巩静的确未正经拜望岳将军的这位夫人。她问岳云,“对你可好?”
“恩,好的。”
“真的?”
“恩。”
问过两遍,他如是答,巩静便放了心。她转头望向堤外江水。
这个时候江水并不澎湃,水流声尤其安稳,裹挟笃定与踏实。
堤前一排杨树,整齐排列,高大而劲挺。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真个应景,巩静涩然一笑。
耳旁岳云对她说,“既没想好,待想好了再说,不急,日子还长。”
巩静侧身去瞧他,煦风轻轻牵动他的衣袍,才从城头下来,他还穿着一身军衣,颜色深沉,衬着这些年他在风烟中磨砺的一张脸。
巩静突然莫名想念那个走在永和乡小道上的白衣款款的岳小郎,于是,她调开了目光。
“有一件事我现下就要告知于你,你听过后不要立即下决断。岳云,你多考虑看看,若是需同我商量,或是你想好了,可先与我传信,我还在那茶坊等你消息。
岳云又是淡淡一笑,望着她清冷的侧颜,答应下来,“恩。”
巩静突然伸手,想去拉岳云的袍袖,可他着军服,衣袖十分干脆,根本没有多余布料。
巩静攥了一手空,转而翻掌拉着他的手腕,问他,
“你记不记得以前在卫河里,我扒开你的衣裳想瞧你胸前伤疤?”
巩静隔着军服手探到他的胸前,“可你没有。”
“是你想找的那处没有。”岳云也伸出手,顺势将她的手按在心头。
巩静垂眸往他胸前望去,他的手比自己的宽大许多,覆在她的手上,只在指缝间露出细白。
一别经年,她再没有好好看过他的手,黑,宽厚,粗糙,交错着新旧疤痕,还有新绽的伤口。和当初永和乡在她灶案上写字的那只一点也不一样。
巩静突然一阵鼻酸,她又抬眸滢滢地望回岳云,“可是,我现在找到了。”
巩静不躲不避,定定望着岳云的双眼,同样的话再重复一遍,镇定了许多,“有那道疤的人,我找到了。”
岳云微低着头与她对望,面上波澜不兴。
察觉他松了力道,巩静自他胸前抽回手。
“就是这番我救的人。巩曼之前在镇中那样看你,也是为此,你们自小便相像。”
岳云目光终于从她面上转开,侧身朝向奔流不息的大江。
“岳云,我只是不明白,为何那次林子里过了一晚你们便……若说赵桁是年幼走失,你呢?你又如何到的永和乡?”
此时此刻,岳云心中若说复杂,可谓五味杂陈。若说简单,那也再简单不过。
他没有回答巩静,而是偏头问她,“现今他叫赵桁?”
巩静迟疑点了头。
岳云又问,“人你带来了吗?”
巩静摇头,“他是巩曼腹中孩儿的父亲,重要的是,他们还未成亲。”
岳云还是一副安然的情态。他望着江水良久没有开口。
巩静又道,“岳云,我想再过一些时日,晚点再告诉你,我觉着自己很匆忙,并未准备好合适的说法,可是巩曼的肚子等不了,赵桁已定好娶亲的日子,那岳将军……”
岳云打断她,“你不必忧心,我来禀报。”
“可是……”
岳云转身,坦然面对她,“你也不要担心我,事实如何谁都改变不了,何时禀告爹……岳将军,谁来禀告又有甚为难?你既特意跑这一趟,必然有了十成把握,赵桁乃岳家长子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