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七章(3) ...
-
一连三杯,若说巩静完全没有酒意贯体的感觉,且不尽然。当年永和乡何彦酬留给她的那张独方儿,这些年巩静已滚瓜烂熟。
她白日里琢磨了一下,那种方子还是没有用到赵桁身上。
今夜灌倒他,靠拼!
巩静神思晃荡,明灭的孤烛下,捏住小盏撑肘望向一案相隔的赵桁。他的脸烛光阴影处时隐时现。
赵桁与岳云,当真几分相像。不熟的人恍然一瞧,二人眉眼似了七成。但赵桁的锋利太过明显。一望便是暗魅之中游刃有余的长相,刚毅铮铮,跃然于眉目。
巩静不由想起岳云款步行在这江州故镇的身影。平素的他和光同尘,敛尽锋芒,一副无害的翩翩之姿。巩静见过他在军中的模样,放开了诸多束缚,竭力施展他一身的技艺与才智,矫矫不群,教人念念难忘。
方才赵桁问自己什么来着?
巩静颦着细眉,费劲回想半刻,哦——她二人今夜喝酒的由头。
巩静一笑,冲赵桁再举杯,“这盏喝了告诉你。”
赵桁眼都不眨,四盏下肚,坐在案旁纹丝不动,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巩静心想:这赵桁酒量了得啊。看来今晚得狠下一番工夫了。
“如今你也晓得我同曼儿的关系,我知郎君以那一箭胁迫你,但前次的事,你实在无需放在心上。 ”巩静边往赵桁杯中斟酒边道。
“不,知恩不报非丈夫所为,巩小娘切莫令我羞愧。不若,你现下提了吧,早日报答于你,也免去我日日挂心。”
“我倒不用你报答,若你势必坚持,那就对曼儿好些,”巩静晃了晃脑袋,算不清第几杯了,“不对,成了亲,你还要待她更好,要将她看得比你自己更重,你……做得到吗?”
“我与她相识十载有余,她是我妻,我自当对她好上万分。这是我赵某家事,你重提一条。”
巩静歪头想了想,伸出一指绕着赵桁转悠,“那便……忠于咱们郎君……其实,他心很软,你看,他也并未多么为难你,现在又……他,是个好人。”
“信王跟前,我已誓诺效忠。大丈夫言出必行,他是我主,犬马之报理所应当,你可还有旁的需要护的人?”
旁的人?巩静拧着柳眉,狠狠想了想,模样少有的呆愣。忽然,她细腕一扫,仿佛答出谜题般痴笑开来,“旁的人啊……有啊!”
她傻傻卷着发丝,倏又收了笑,重又现出苦恼状,“可他……无需你护啊,他如今……可长本事了。”
说完,巩静亦挺发愁般,心想:这样人家赵桁怎么报恩哪,毕竟,他这般诚心诚意。
“不管了!喝!”
你来我往,好多盏。巩静不满地晃了晃酒瓶,这酒怎么都喝不完呢?
她暗叫不妙,预感自己下一刻就要醉趴下了。
突然,对面的人一声不吭,“咚”地一下,脑袋埋在桌案上,自此没有动静。
终于倒了。
巩静尤不敢信,她伸长手臂推了推赵桁,“赵桁,起来,再喝……”
赵桁没有丁点反应,他醉得毫无预兆。
赵桁一倒,巩静反而清醒了两分。
她赶紧起身,晕了两步,来到赵桁跟前想将他拔起。可赵桁实在很重,她又喝得力气丢了大半。
巩静咬一咬牙,将赵桁胳膊横过自己肩头,攒起剩余力量,拽着他往数步外的床榻倒去。
床板发出沉闷一声,巩静的鼻子直直撞上赵桁坚硬的胸膛,差点疼出眼泪。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这个大力撞击下,越发头晕目眩。巩静挣扎撑起身子,眯眼瞧向赵桁襟口,方打算动手,突然,赵桁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巩静恍恍惚惚认出巩曼的脸。
巩曼差点尖叫起来,满脸捉奸的愤恨表情,惊呼,“巩静!你干什么?”
眼看她向这头靠近,巩静急切使劲,一把扯开了赵桁身上的两层衫子,他裸/露的胸膛就这样晾在了巩氏二女面前。
房中好暗,巩静连忙低头细瞧,她几乎趴在醉倒的赵桁胸前。
赵桁前胸伤疤少有两道,巩静的手放在他右胸处,眼睛撑得大大的,便宜简直占够了。巩曼恨不得剁了她这只手。
当年那一道疤淡去不少,痕迹却清晰可见。这么多年,这道疤蜿蜒的线条巩静从不曾忘记。当年她无意间锄刀伤了他,为了这回事,她娘对她一顿狠揍。那是她娘唯一一次揍她。
巩曼挺着肚子,大步赶到床边。她手里头劲很足,一下甩开巩静,恨不得拼了全力将这个觊觎她夫君的女人掼倒在旁。
这种推搡,巩静岂会受不住。但她醉意犹在,终于确认赵桁才是当初隔壁那位——岳小郎。她心里头又惊又乱,不知为何,还有几分痛意,痛得她被巩曼摔倒在地,一时不想起身。
她巩静一向以冷静著称,却从未如此沉不住气。赵桁真是当年永和乡那真真正正的岳小郎,那错过他的婚事,岳将军也许抱憾终身。
巩静眼前几乎模糊,一个个重影叠起又分开,幼时的岳云、如今的岳小将军、胸前有伤的他、河中无伤的他。此处的赵桁,彼端的岳云。
方才与赵桁喝的酒,推迟到现下仿佛真正起了醉意。有那么一刻,巩静闭上眼睛,恨不能就此一醉不起。
巩静慢慢爬起,声音颓败,“你给他穿好。”
不用她说,巩曼已上手整理赵桁衣衫,赵桁脸色泛白,这是他醉酒的常态。
巩曼轻抚赵桁脸庞,头也不回丢给巩静一句,“你滚出去。”
巩静无法与她计较,她扶了扶桌子,踉跄几步,临出门前,没回头,背对巩曼低声说,“放心,我对你男人没兴趣。”
巩静一夜头痛欲裂,醒得十分早。屋外枝上不知名的雀儿扑腾着翅膀,吱吱喳喳不识愁地叫。
她扶着半边脑袋从屋里头往前院走,后半夜巩曼并未回房。
一出院子,就见何彦酬站于回廊下。巩静蹙了蹙眉头,料想他是候着为郎君诊看。
巩静上前唤了他一声,“何郎中。”
何彦酬回身望来。他平素见了巩静,常挂笑脸,此番却收敛神色,“巩小娘起得倒早。”
巩静说,“还未谢您走这一遭,郎君身子好了许多。”
何彦酬说,“我正打算同信王开口,他的病势现下无忧,今日最后一诊后,老夫即动身去往鄂州了。”
一听他欲往岳家军军营而去,巩静默然半晌,唇间动了两动。
见她如此,何彦酬只当她还为临安之事惴惴不平,索性挑明道,“小娘不必对我这般防备,我何府上下总与宗正连得紧,纵使再不想参与其间,我亦不会于信王不利。”
巩静很快想了想,顺着何彦酬的话回他,“之前是我想岔了,郎中莫怪。”
何彦酬一笑,斜睨她道,“你这小娘,认错还与从前一般快。”
巩静说,“郎中,我护您往鄂州去吧。”
“你伤好了?”
“早就无恙。”
何彦酬又道,“信王放心?”
巩静俏皮反问,“郎中这般推辞,是还同我计较先前的事?”
何彦酬爽朗说,“老夫有何计较?只要信王允,一路有人相送,老夫求之不得。”
信王当然是不答应。
何彦酬为赵榛推拿通身,重点落在腿部。完事后,汗湿背脊,他抬袖擦了擦脸,安静立在一旁,听信王训这个巩小娘。
“本王从前怎没发现你是这等性子?好透了?这庄中何人何事碍着你,叫你成天闲不住?”
巩静沮丧地垂着脑瓜,时不时咬咬下唇,一时不好出声。
又听信王冷道,“怎么?说错了你?”
巩静兀自闷着头,只不吭声。
房中三人一时俱噤了声,气氛恼中带起躁意。
赵榛眸光定在巩静那一头乌润的发丝间。她在府中梳妆甚为随性,从不像他见过的一些女郎般插簪戴釵。额前那一束,被她用一枚小佩撩在脑后,显出她脂玉般光裸的前额。一弯隆起,弧度恰到好处。
信王抿一抿唇,侧脸转向何彦酬,“郎中先回去收拾。”
何彦酬连忙拱手躬身,退出屋外。
“说吧,为何执意送这何彦酬?”
巩静低声道,“并未执意,先前在他临安宅子里稍有得罪,不是郎君让我绊住他。”
“哦?看来不准你去,倒是我出言颠三倒四,自为矛盾了。”
巩静掀起嘴角一笑,抬头瞅了赵榛一眼。
这副拿住他的短处机灵的模样,赵榛瞧得心头好笑,和缓面色问她,“当真要去?”
巩静一听,忙又添道,“背上的伤早好了,郎君莫担心。再说,无论您要不要那处位置,鄂州那里,走近些总没坏处。您说呢?”
赵榛点头,似乎很快想通了。
许她说,“那便去吧,再伤了回来,日后妄想离庄一步。”
巩静面不露喜色,脑中却已开始计量,中速骋马,不出三日可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