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60-老查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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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沢田纲吉穿戴齐整地准备出发。
临行前，辛西娅仔细检查了他脸上的伪装，再三确定不存在任何可被人怀疑或指认的瑕疵后，她才低头去自己的钱袋里捡出一些硬币，沉甸甸的一大把，塞进了沢田纲吉的口袋。
“给你乘车用。”
辛西娅又抽出一叠面额不大的纸币。
“老查理如果不管你午餐的话，这些就是你的饭钱。”
沢田纲吉觉得有趣，他接过那叠共计有五百五十多欧元的，色彩斑斓的钞票。将包在最外面，印着新艺术建筑风格的，淡黄色，面值五百之巨的那张抽出来，问她这张呢？
“逃命用的。”辛西娅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
挑眉，沢田纲吉将这张保命底牌对折，单独塞进了衬衣内里秘密的口袋中，欣然笑纳了。辛西娅考虑得十分周全。这还是他停泊在辛西娅身边后，阔别已久地独自出行。谁也不知道这一路上，他是否又将惨遭命运的愚弄。至少，沢田纲吉现在还没寻找到某种预示自己今日不祥的征兆，但他并不因此认为，自己从此一劳永逸地摆脱了一切困境。
“希望我能活着回来。”沢田纲吉随手在自己额头，双肩与心口依次滑落，指尖冰凉地画了个潦草的十字。“阿门。”他不作任何期待，声音全然平静。
“阿门。”辛西娅也郑重地为他祈祷。
“回来记得帮我带束鲜花。”
在门口送别沢田纲吉时，辛西娅又慢悠悠地说。
“希望我能记得。”
“你最好记得。”
沢田纲吉头也不回地出发了，背对着朝她挥了挥右手。
……
老琴匠查理先生的乐器店「查理的乐器行」坐落在里亚托桥的东边，与一家名为SUSO的冰淇淋店毗邻。店址向北走过两条街区，奇迹圣母教堂便庄严矗立在那里。
沢田纲吉走水路进城，秋季丰水，闷热不再。酷暑时在街上挤来挤去的成千上万的游客消失不见，码头和城市逐渐清空，连狭窄的街道也变得更易于呼吸。他却在这秋光温和金黄中，止不住地咳嗽，吓得他的邻座，一位衣着考究的先生深信不疑他害了痨病。
当沢田纲吉第三次低咳，喉咙瘙痒，咳声沉闷但连绵，不得不取出外套胸袋里的白色亚麻手帕，按在嘴唇上时，这位先生从自己的位置上跳起，一手按压住自己帽子，一手夹紧公文包，匆匆换去另外的空位了。这是位很注重自身健康，大概还有些洁癖的先生。
沢田纲吉十分能够理解这位陌邻的惊恐，但他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垂眼等待咳意消解，他淡淡的目光落在旁边护栏外被朦胧薄雾笼罩着的潟湖。与外海水体交换的海成湖，顺着潮汐通道游入的鱼和藻皆在蓝绿的水下摇曳，海水咸湿的潮气平复了他喉管的涩痒。
等轮渡驶入运河后，搭载着游客的贡多拉变多，快艇和汽船也轰鸣着飞速从船尾穿过船头，荡起层层涟漪和白色泡沫，旭日照耀下波光粼粼，泛出细密的银色星屑。
“Rialto.”船长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老旧的喇叭中传出。
常年饮酒而肿胀的，不仅是这位船长原本周正英俊的面容，还有他的舌头。而他不以为然，船舵的杯子里，冰镇的利口酒有着跟纯净水一样的，透明干净的色泽，和苏打水一样细小连续升腾的气泡。意大利人向来如此，哪怕他们自有正经营生，也能过成无所事事般的儿戏。
沢田纲吉站起身，去到登船口，和他相同目的地的旅人们已歪歪扭扭的排起队。
队尾，两个戴着条纹八角帽，身材中等以上，衬衣搭马甲的，骨架粗大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到最前面，挤开队头，站到了最前面，惹得队伍里一阵骚动，不知情的游客探出眼睛朝前四处张望。威尼斯本地人对此毫不惊讶，他们垂着眼，毫无异议的，全都默许了两人的不守规矩。
“怎么插队呀！太没素质了！”
“小声点，他们是黑手党。”
“……”
队伍里，沢田纲吉也垂着眼，睫毛遮住的不仅有他左眼中那颗无法随视线移动而转动的以假乱真的眼珠，还有他阴郁的目光。沢田纲吉又低低咳嗽起来，他沉默地站在身前身后旅客们的窃窃私语中，站得笔直，陷入自己是否也应该去买一顶制帽的沉思中。
轮渡靠岸后，下船的队伍迅速向前挪动，当他向船上的水手出示过自己船票的票根后，脚上簇新的皮鞋，辛西娅买给他的，踩上泥泞短促的船梯，又迈过两条简陋木板搭起的桥架。站到混凝土制的坚硬岸石上时，黑亮的鞋边与鞋面沾到了泥水。
沢田纲吉跺了几下脚，甩掉一些污浊。
“快点往前走，别磨蹭！”最早下船的，两位插队的黑手党正站在着陆口，把持了这里的秩序。
其中，深褐色卷发的男人咬着燃了一半的香烟，一脸不耐地挥手朝他驱赶。
沢田纲吉顺从地离开，他并不认识他们。
彭格列家族每一位家族成员，自上而下，无论阶层，所有人的脸孔都曾被Reborn亲手刻进他的记忆中。无论是穷是富，位高权重或微不足道，记住你所有的拥趸，这是家族首领的基本操守与职责——背负Arcobaleno诅咒的杀手是如此教导他的。
在很多年以前，他的意大利语还磕磕巴巴的时候。
思绪短暂的，下意识地判断了两人是哪个家族的，沢田纲吉无比痛恨自己这似乎被彭格列诅咒的职业病。他挺着背，向里亚托桥的方向而去，等到桥边，再沿着桥口直行，沢田纲吉将与他无关的两人抛在脑后，身影穿过路边排排房屋。
走到「查理的乐器行」店前，沢田纲吉已有些气喘吁吁。这是累累旧伤布施给他的今日恩惠，破败虚弱的身体，再也没可能养好的顽痼，一颗千疮百孔的烂肺。
站定在这座三层高的楼前，沢田纲吉努力平复气喘。他现在觉得自己虚弱乏力极了，勉勉强强维持着站立，迫切想找个地方坐上一坐，或者干脆直接倒在街上躺一躺。
但是不行——
可怜的，认为自己已经老得不能再老，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的老查理需要的是一个健康的，不会比他早登极乐的年轻学徒。沢田纲吉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他亟需这个能够重新定义自己社会价值和身份的机会。
如果错过这一次，辛西娅当然会慷慨地再提供给他另外的，可沢田纲吉不想过多的麻烦她。自杀不是美德，行乞却是罪恶，沢田纲吉不想继续堕落。
直到不再像鲸鱼似的喘气，沢田纲吉才再次迈出步伐。
他走上店前的石阶，屈指轻叩三下后，便推开了半面嵌着玻璃的木门，进入到他在外面透过透明橱窗已有过一番观察内里的乐器店。店铺的门头不大，里面却另有乾坤，横宽不占优势，纵向却格外深邃。相隔不到十米的两堵墙面，各式各样的小提琴和中提琴鳞次栉比地悬在期间，打眼向这琳琅满目看去，颇有种梦幻的魔法感。
正中隔开两条小道的陈列台则摆着宽厚的大提琴。
听到访客的脚步声，拄着拐的老查理佝偻着背，从店铺最深处，窗外阳光永远不可能照射进去的幽暗工作室中走了出来。两鬓斑白，身体枯瘦，身高中等，确实老得不能再老的模样，只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精光灼灼，还流露着一股生的神采。
“您好。”沢田纲吉主动同自己未来的雇主打招呼。
老查理走到了灯下，他穿着一件老式黑色夹克，蒙着一层细碎的土黄木屑，下着一条污迹斑斑的牛仔裤。
“先生贵安，买琴吗？”
老查理一看到他就微笑起来，以为他是贵客。
“贵安，我是来应聘的，先生。”沢田纲吉眨了下眼睛，“城郊的入殓师，辛西娅小姐推荐我来的。她说您招募学徒，无需任何工作经验，三十岁以下，我就来了。”
“哦哦！”老查理想起来确实有这样一回事。
他高扬了些声音，用那只不拄拐的手颤颤巍巍举起，朝沢田纲吉摆了摆。“进来吧，孩子，离我近点。”说着，他拖来一把椅子，示意沢田纲吉来坐。接着又从身后的工作室里拖出来一把，自己也坐下了。
沢田纲吉坐在老查理面前，如果一切顺利，这将正式成为他人生中第二份工作。学生时代就被第一份工作牢牢套住，一切选择都或被引导或被干涉为，成为合格的彭格列十代首领。沢田纲吉现在有些紧张，他没有过面试经历，在这个全然陌生的领域，他也没有任何优势。
“先生。”沢田纲吉决定从自我介绍开始。
“我叫做路易吉·布奇（Luigi Bucci）。”
他几乎是神情庄重地开始说，结果才刚说出口他的假名字，便被老查理打断了。
“路易吉。”老琴匠问，“你会什么乐器吗？会吹口哨也算。”
“……竖笛？”大脑卡壳了一下，正处于自己第二十七次人生阶段的沢田纲吉不太确定地说：“上学的时候，学校有开设过竖笛课，所有人都要参加。”
“很好，非常好！”老琴匠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目光里洋溢出喜悦的光辉。“我记得我抽屉里有一支，等我找出来……你还会吹什么曲目吗？最简单的也可以。”
东翻西找出的竖笛十分普通，至少和这里的提琴相比，工艺普通，跟沢田纲吉以前在学校用的那根差不多的平庸。老琴匠却热情地递给他，用枯瘦的手拍了拍的他的肩膀，示意他小奏一曲。
沢田纲吉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茫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笛子。他原本就觉得老查理身上有一种很古怪的东西，在他仍闪耀着理性和智慧的眼睛之外，或许还同时存在着，正隐约地显示出的精神失常的状态。
在沢田纲吉的迟疑中，他兴致盎然地像指挥家那样摇摆起两只手，为他加油，给他鼓励，自顾自地陷入了一种音乐的狂奋。
于是，沢田纲吉将笛口举到了唇边，磕磕巴巴吹起了并盛中学的校歌。他并不应该这样做的，或许这将成为他主动暴露出的，足以害死他的巨大蹩脚漏洞。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缄口不提自己曾在学校里学过竖笛这件事，沢田纲吉自己也很难解释他为什么要在老查理面前坦白从宽，他身上就有一股这样的魔力。
并盛中学校歌，沢田纲吉学会的第一支曲子，也是唯一还记得的曲目。吹法疏落，曲谱也忘得七七八八，他吹得乱七八糟，音调走的连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吹到了哪一节，但沢田纲吉还是表情平淡的，从第一个音吹到了最后一个音，最后冷静地放下手里的竖笛。
“吹得真是好极了！”老查理毫不吝啬地夸奖他。
沢田纲吉面无表情地点头，接受了这份荒诞滑稽的褒奖。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这份工作？”这位苍老却也慈蔼的店主也十分坦率，“我需要一位能长期服务这家店的学徒，路易吉。你瞧，我已经老的不像话了，不会再有更多时间来适应不同的年轻人了。我觉得你很好，你懂音乐，会乐器，很有教养和礼貌，还上过学。”
在老查理身上，沢田纲吉恍惚看到了母亲的一丝影子。他们都很擅长将他身上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大，当成极为难得的优点来夸奖，自有一套评审标准，从不在乎客观标准。他们都活在对自己盲目的认可和欢喜中。
“我穷得昏天黑地，走投无路。”沢田纲吉终于开始有点喜欢，并对他这位未来的新BOSS感到亲近了。他一直冷漠的眼睛柔软了下来，唇边浮出更自然的认真。“您愿意支付的报酬颇丰，还愿意教我一门手艺讨生活，我想我没有任何拒绝这份工作的理由。”
“我愿意一直留在这里工作，直到您不再需要我。”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060-老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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