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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真·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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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笑道:“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来问上一问,我知道眼下就算是燕王爷也不会同皇上做对要人,但我不怕,我已经一无所有,也不怕失去。”
他突然哽咽,白皙的面上,两只眼睛蒙上雾气,似乎要落下泪来。
“可我不能。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他又扯出个微笑,问道:“三小姐愿意引我为知己吗?就像……就像你同解大人那样。”
我鼻子有些发酸,使劲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怕他当真,到头来又被他当真。有些事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对错真假,可还是有人愿意去为此飞蛾扑火,解小生是这样,朱有炖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可我也从未后悔过,无论是当初追随皇上,还是现在追随燕王爷,我都不觉得等待是漫长或是痛苦,也不想追究到底何时是尽头。我看重过程多过结局,觉得这也是一种趣味。
如今,我封赏颇厚,私下里便差遣刘喜文在京师为我择一良地,想要置处房产。此事本在暗中进行,却不知怎地被燕王爷知晓。他大笔一挥,索性将他原有的一处老宅,国际到我名下,还派人密信,说算作定情信物。
我哑然,人家王孙公子讨心上人欢喜,送定情信物无非是个玉佩、镯子之类,到了燕王爷这儿,直接变作一处宅子。不过知晓此事之人却极少,因着这处宅子并未被王爷公诸于世,我便叫人传出话来,说是自一商贾手中所得。
皇上知道我已有了自家宅院,问我还想要什么,我心中忧愁解小生,却未敢再提及。只因先前燕王爷嘱咐我,说人各有命,要顺应天意。且皇上心中本就忌讳我二人交好,若此时求情,只怕对他更为不利,于是我只好作罢。
于是,我有了自己的家,再不必住在宫中,不必担忧日后御前失宠无处可贵。这叫我产生一种别样的情绪,我自己的府邸,我从此可以在此会见任何相见之人,招待我的友邻,而不必日夜提心吊胆,怕被有心之人陷害。
我座上宾朋渐多,每日前来拜见之人也算络绎不绝,更有甚者多次送来拜帖同我接近,是为托我在皇上面前举荐。
上元节,皇上按制在宫中设宴,款待王公贵臣,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等,凡在京中之人悉数携带家眷到场。席间皇上问及我置府一事,欲赐名。询过我意,因舅舅府邸以“徐”冠名,我不愿借他名头,皇上思索片刻,大笔一挥书道“荣恩”二字,勉我永承皇恩,平步青云。同时又赐我车马、仆从,如此殊荣,于我朝屈指可数,女官中更是独一无二。
众人无论真心假意,纷纷向我道贺。如此一来,我在宫中虽官职仅四品,远不及肱骨重臣,却也成了众所瞩目。
饮罢几杯水酒,有小仆送来提盒,我认出那人出自徐府。他朝我一揖,堆笑道:“老夫人惦念三小姐,着小的送来些点心,都是三小姐昔日最爱吃的。”
我看着他手中食盒,想起了“舅母”徐夫人,那日在我入狱之时,她怎样叫我签下断绝书,如今又来讨好于我,这又算的了什么?
偏巧四哥徐增寿过来,当先便明白这小仆来意。我见四哥面色不甚好,不忍他为难,便勉强扯出个笑,叫刘喜文收了。
四哥自我身旁坐下,叹气道:“你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我笑而不语,目光一扫,果然见沈玉珍坐在不远处,目光追随四哥。我笑问道:“哥哥近期可有喜事?”
他疑惑道:“何喜之有?”
我一扬眉,道:“这御前掌记沈大人,想来也到了放免出宫的年纪。她的父亲富贾一方,曾为哥哥捐资兵马……难道哥哥对她无心?”
他哑然,怒瞪我道:“我早已成家,府中有妻有妾。不像你,早日不听我规劝,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老大不小还这样晃着!有时间想想你自己如何脱身,少来操心我!”
我板起面孔,他自觉言重,又转了个态度,宽慰道:“时下之况,你也勿要心急。王爷既然有心,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罢!”
我二人良久沉默,直到有人前来敬酒,他才执杯离去。我则陷入沉思,不多会儿,刘喜文悄悄塞入我手心一字条,悄悄打开来看,发现是燕王爷的字迹,他约我在御花园相见。
我环视一周,见已无他踪影,知他已先行一步,不由得有些心急。
甩开众人,我独行至御花园,远远便见一人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回头来看我。
是他,果真是他!他颔首,鼻子凑近我一嗅,有些不悦道:“你喝了多少酒?”
我有些心虚道:“一杯。”
他瞪我,我小声道:“两杯。”
他眉一横,低喝道:“到底多少?”
“好吧,四杯。”我怕他不信,忙又道:“真的只有四杯!”
他憋不住笑,又低斥道:“你个女子,如今身份又与以往不同,还是不要饮酒。”
我朝他一拜,答道:“是,遵王爷之命!”
他含笑,在我耳边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不待我反应,拉起我便跑。若是平日,我定会觉得跑这些路十分吃力,可今日我非但不觉吃力,反而还希望这条路长些,再长些,可以叫他拉着我一直跑下去。
他带我跑到奉先殿,我疑惑道:“王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神秘一笑,道:“你往日都是从正门进去,今日我带你寻个偏路。”
疑惑半天,我才终于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偏路”是什么,敢情是后门修葺殿檐和日常巡检用的一把梯子。
他示意我爬上去,若是平日里,我定要担心弄脏官袍,或是不慎摔伤,反正决计不会轻易上去。可今日竟不知怎的,许是觉得燕王爷在这里,不会叫我有危险,又借着点酒劲儿,居然三两下便上到房顶。
燕王爷紧紧拉着我,带我寻一最开阔处坐下,指着脚下宫灯和远处人群对我道:“这奉先殿,是宫里修葺最高的一处殿堂。”
我以为他要带我看皇宫全景,岂料他却示意我躺下,指着漫天繁星道:“这是我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
我躺在他身边,望着姣姣明月和熠熠星辰,忽觉人世已成浮云,似就要羽化成仙。阎王爷说这是他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可他皇子啊,为何会到屋顶上来呢?
“我的母亲,也就是孝慈皇后,实际上并非我的生母。”我偏过头,看见他半眯着眼,望着星空道:“我的生母是谁,恐怕只有父皇才知道。他暗中将我安排到皇后名下抚养,又一夜之间赐死所有知情之人。”
“赐死所有知情之人?”我瞪大眼睛问道:“可是……王爷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闭上眼睛,道:“太子过世后,父皇立皇上为皇太孙,那日他召我入宫,对我道出实情。”
我沉默了。朱标太子过世,皇长孙封为皇太孙,先皇挑选这样的我时刻召唤燕王爷进宫,对他道出身世,其中之意再明显不过,无非是要他不要对皇位存有非分之想,要叫他懂得感恩,尽心辅佐皇太孙未来登基为帝!
“我小时候不爱说话,父皇常常说我性子冷僻。我觉得他不喜欢我,但母后却对我十分溺爱,我这些年常常想起,觉得她爱我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我心中是不服的,觉得同样是儿子,父皇凭什么喜欢其他兄弟,却不喜欢我。平日受了父皇的训斥,我便会偷偷跑到这里,呆上一整夜。”
原来,少时的燕王爷竟是这样的!我惊愕之余,又有些心疼。没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王爷,身世竟也如此辛酸!这偌大个宫中,怕是只有孝慈皇后一人真心疼爱他。那么孝慈皇后过世后,他受过多少委屈,又有谁能知晓呢?
“母后过世以后,不知怎的,父皇突然对我转变了态度,变得十分关注。他赐我府邸,赐我车马,为我挑选封地,又给我兵权。这么多兄弟,父皇赐我的产业最为丰厚,权力也最为可观。后来我离开京师,到了燕京,常年征战在外,便鲜少再有机会来到这里。”燕王爷叹口气,面露怅然之色,道:“多少年,我早已忘了。”
我侧过身,出神地盯着他的脸。
他含笑望着我,道:“我从不畏惧强权,也不害怕争斗。从小到大,唯一害怕的就是孤独。害怕像小时候那样,只有我自己。可我有时又不想叫别人来打扰,只想自己。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
我心中突然一绞,觉得他叫我心痛。原来,看似钢铁一般的燕王爷,多少人眼中的英雄,犹如战神一样的人物,心中竟然这样的脆弱!
只怕这才是真正的燕王爷,这才是完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