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70、原·戏

　　我伸手抚上他面颊，柔声道：“不会，你不是独自一人。你有姐姐，还有我，我们都会永远陪着你。”
　　夜色朦胧，我看不清他神色，但闻他低低叹息。
　　“太子过世，父皇立皇上为皇太孙，在这个时候召我入宫，对我道明身世。我发愿固守北疆，不做皇位之争，可我知道，他仍旧不愿信我。后来，朝中传闻我谋反，”他突然扯出个笑容，在我看来无比苦涩，“他派人召我回宫，我以战事为名，抗旨未归。再后来，他又换了态度，对我安抚，又给了很多封赏。”
　　他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说，可后来的事情我也亲身经历，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旁人眼中的燕王爷，是光彩夺目令人艳羡的，可这其中种种，又有何人知晓，何人明白？他的苦涩和委屈，应是鲜少道出，这样一直埋在心底，有多久了？
　　一时间，我有些埋怨自己。为何不早早了解他？为何不早早听听他的肺腑之言？
　　“不说这些了，我们说点开心的事情。”他偏过头来看我，道：“说点开心的事情。”
　　我想了想，笑问道：“王爷……带姐姐来过这里吗？”
　　他轻轻摇头，答道：“没有。”
　　“那……王爷还带着谁来过这里呢？”
　　他蹙眉，瞪我一眼，不满道：“果然是小女儿姿态，你为何不直接问我还带着哪些女人来过？”
　　我捂着嘴低笑，他无奈道：“确实只你一人。”
　　“王爷为何不带其他人来？”
　　他思忖片刻，笑道：“其他女人不会爬梯子。”
　　“王爷！”我有些恼怒，道：“是你叫我上来的！”
　　他十分无辜，道：“其他女人，就算我叫她们上来，她们也爬不到。”
　　“你……”我心中十分委屈，又有些恼羞，暗道明明是你带我上来，却还要这样说，你为何不直接说我不够女人？！这样损人，都不带脏字！
　　见我气恼，他忙过来哄道：“好了，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又回头看他，他笑道：“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似曾相识。你身上有我自己的影子，只不过我生在皇家，虽然父皇当初不喜爱我，但我还有孝慈皇后照拂。你却不同，你自小饱尝冷暖，我起先听婉锦说起，还以为你是个逆来顺受之人，没想到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又极有主意，这点跟我很像。”
　　我哑然。难道燕王爷喜爱我，就因为我和他像？
　　“你第一次进王府，我就知道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偌大个燕王府，谁不知我是个赏罚分明之人？从上至下，包括你姐姐在内，每个人都恪守规矩。惟有你，自进王府第一天起，便让我无数次破例宽恕、忍让。我心里想着，你虽然身世不好，却很懂人情，也很懂事，像你这样的孩子，自然是要宠一宠的。”
　　被人夸赞总是一件好事，特别是被燕王爷夸赞。我眯起眼睛来，示意他继续夸夸我，结果他话锋一转，道：“可你后来却一门心思地要跟着皇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也看得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惟有你被蒙在鼓里，还骗过我。我心中惋惜，却又不愿勉强你，私下里叫增寿劝你，你也不肯听。直到后来自己吃了苦头，才慢慢看清世态。”
　　提及皇上，我心头不由又沉重。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初我确实爱错了人，也信错了人，一念之差错至今，也的确如四哥所言，我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今日给我承诺之人是燕王爷，若换做其他人，只怕我连答应的勇气都没有。
　　见我出神，燕王爷偏过头笑道：“眼下虽时局不好，但你也不要心急。”他一指星空，道：“天气晴好，星月互映。正值佳节，良辰美景，每年这个时候，你都要偷偷跑出去玩儿。如今真的长大了，肯安安静静陪在我身边。”
　　听罢这番话，我心狠狠一痛。原来那么多年，他都是希望我能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可我却如此不懂事。还好如今不算晚，一切都来得及。
　　我所能依靠的，不过是个大好的年华，还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想到这里，我拉过他的手，笑道：“王爷放心，我~日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绝不离开。”
　　又呆了一会儿，眼看着宫宴要结束，他对我道：“徐家突然对你示好，只怕不会这样简单。我先前听闻你大哥徐辉祖之子徐钦同朱有爋暗中有往来，朱有爋被宋冕所惑，难保其未参与异谋之事。只怕你舅母想要叫你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为他开脱。”
　　“那她可算是找对人了。”我冷笑。
　　燕王爷想了想，又道：“此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增寿那边你亦不用顾忌。先前因断绝书一事，他早已同徐家脱离干系，这些年往来甚少。你不必因此为难，若实在推托不开，索性直接告诉皇上请他断绝便好。”
　　“我省得。”
　　我二人起身，他带我下楼，至转角处方才依依不舍分别。出了正月，燕王爷马上便要回燕京了。时局如此紧迫，不知皇上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来，也不知我二人会何时再见。
　　不过燕王爷说得没错，还没等出了正月，徐夫人便上门来找我。当日我刚下值回府，还没等坐稳，刘喜文便告知我徐夫人前来拜访。
　　我本有心叫她吃闭门羹，但转念一想，我在徐家时，大哥辉祖待我也算不薄。若她真是为徐钦之事而来，我在皇上面前说两句话也不成问题，权当是给大哥些面子，便勉强叫人请了。
　　徐夫人一见我，便异常亲切，全然没有了当初在锦衣狱逼我签下断绝书时的冷漠。她想要来拉我的手，被我不动声色躲过，然后一屁股坐下，便开始假意嘘寒问暖。
　　我不愿叫她太难堪，可也不愿委屈自己，便直接开口道：“徐夫人今日来访，有何要事不妨直说。”
　　她讪讪笑道：“哪里哪里！这么多年没见，舅母想念你得紧！如今你孤身在外，舅母本想接你回徐府，结果皇恩浩荡，赐你荣恩府，真是可喜啊！”
　　见我面无表情，她又道：“那时你落难，舅母心中焦急，私下里也托了不少关系，希望能帮你一把。结果……你也知道，舅母一妇道人家，做不了什么。如今你也算是出息了，可惜你舅舅已不在，若他还在世，便会看到当初没有白白收养你一场，如今……”她哽咽，拿出绢子拭泪。
　　我抬眼看她，也真是难为她，把戏做得这样足。也不知她哪来的眼泪，竟真的落下来。我有心拆穿，叫她别再演下去，结果她又道：“从前，有些事情是舅母做得不周到，你也莫要介怀。你要知道，舅母这一大家子确实不好养。你舅舅在世的时候，咱们徐家那是蒙天家恩惠，谁敢小瞧？自他走了之后，圣宠少了，日子也难过起来。”
　　见她还要继续哭，我连忙摆手打断，拼命压下心中怒火，勉强和缓着语气道：“徐夫人近日来此，不会是想要哭穷借钱吧？”
　　不待她回答，我便唤来刘喜文，命他支取银票来。结果徐夫人赶忙起身，面色尴尬道：“你这孩子，误会了！”
　　她望着我，面有难色。我心下全都明了，本还想看看她能将戏演到何程度，却被她这两行泪给弄得没了心情。
　　“徐夫人有话请直说。若无要事，就恕不远送了。”我作势起身，她连忙上前一步，拉住我胳膊道：“妙锦，你大哥辉祖的儿子徐钦，也就是你的侄儿，他被人诬陷，说是同宋冕一党有交集，你……你能不能跟皇上说说，他是被冤枉的！”
　　“徐夫人怎么知道，徐钦是被冤枉的？”我反问一句，她当即语塞。
　　早在燕王爷提醒我此事后，我便暗中叫刘喜文查过此事。徐钦的确同朱有爋交好，朱有爋被周王爷逐出家门后，宋冕一党同徐钦有过书信，叫他在京师接应朱有爋，暗中安排将他送入皇宫。
　　我心中本想，在皇上面前说句话不算什么难事，可徐钦就连宋冕的书信都未销毁，我派去查明真伪的人还带回了书信的拓本。
　　这叫我如何做？
　　我能查到的事情，难道皇上查不到？
　　想必徐夫人心中早就知晓，否则不会想到来我处开口。我推开她的手，道：“徐夫人爱护晚辈心切，但不能毫无理由。徐钦一事皇上自有论断，若他是被冤枉，徐家自然不会被牵扯。而且徐夫人一家也算满门忠烈，皇上应会看在这份上，不追究族人大过。”
　　她听罢，又拉住我，眼泪亦掉下来，道：“这暗中勾结异谋党羽可是死罪，是灭九族的死罪！就算皇上看在徐家满门忠烈，也断然不会手软！徐钦可是你大哥唯一的儿子啊！”
　　我听罢，反问道：“徐夫人不是说徐钦是冤枉的？为何又说他暗中勾结异谋党羽？”

作者有话说

　　诸位亲，我妈妈手术成功，已顺利回家。从今天开始，《燕行天下》恢复日更，依旧每天8-9点左右，除非及特殊情况，否则不会空档，谢谢大家支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