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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归·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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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妙锦还有两个月就走了。”郡主托着下巴,打破了沉默,她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我道“你现在是有品级的女官,可以不必参加选秀。父亲可以给你恩旨,叫你不要到宫里任职,这样的话,你每个月都有俸禄拿,还不用做事情。不过你出府是要回到你舅母那里?还是……想要嫁人?”
嫁人?这个话题有些太遥远,不过当着皇长孙的面被提及这个问题,还是叫我有些脸红。我局促地看看皇长孙,又看看郡主,道“婢还没有婚事指配,应该是回徐府的可能大一些。”
只有老天才知道,我宁可去宫里伺候,也不想再回徐府。
“呀!”郡主突然一脸坏笑看着我,又望着皇长孙,道“哥哥,你听见了没有,妙锦说她现在还没有婚事指配!你若是求了父亲,再去求皇祖父,没准可以把妙锦指给你做妃,这样她就能留下来了!”
这个郡主,怎么可以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我大窘,脸涨得通红,我承认自己平日的确是一看见皇长孙便要脸红心跳,但郡主如此直言直语,皇长孙若是一口回绝,余下这两个月我可怎么在太子府里过?
更加让我恐慌的,不是皇长孙回绝或者婉拒,而是有一种内心深处秘密被人窥探说破的焦虑。
见我面色不好,皇长孙似有些惊慌,我悄悄看他,偏他也在看我,目光又有些躲闪。他斥责道“越大越不像话,你怎知妙锦心中打算,就这样乱说?!”
郡主毫不在意他的斥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道“后儿个上元节,明天你却要回燕王府去。往年出去玩儿都赶不上上元节,一过节四皇叔就要回京师,还不让你留在我这里,今年要让父亲去说说情才好。”她看着皇长孙,又小声问道“哥哥,你会叫上耿璿吗?”
先前的尴尬消失贻尽,我低头笑了两声,“虽说后儿个是上元节,可落灯却是要等到十七呢!待我十六回来不也一样么!”
“那不一样!”郡主脸涨得通红,低头揪着帕子道“只有上元节才能出去,过了那天,就不能随意出府。除非耿璿过来,否则我要一直等到进学完毕了才能偷偷溜出去呢,那个时候你也走了。”
日子算得倒是精细!敢情她不是为了和自己过节,而是为了找个理由跑出去偷偷见耿璿。皇长孙捧着手炉,若有所思道“若是这样,那我先去求了父亲,再跟四皇叔说也不迟。”
正月十四一早,我就被接回了燕王府。王府里看样子也是在筹备上元节,里里外外好不热闹。
难得的是,燕王爷竟然也在府上。他驻守封地,只在年节才会回到京师。以往每次我回府探望,王爷不是上朝就是公差,要么就是征兵,反正这三年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初见我似乎还有些怔,仿佛好半天才想起此人到底是谁。我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他竟忘了我了。
我朝他和燕王妃跪拜行礼,他叫我起身,语气淡淡,依旧不闻喜怒。
燕王妃命人掌茶,一面笑道“妙锦虽是每年过节都要回府,可王爷却是三年没见了。王爷看看,妙锦可有变化。”
燕王爷面上虽无表情,语气却是带了笑,不似方才冷清“静女其姝,比之过去有所长,而无不及。”
这样公然的赞美从燕王爷的口中说出来,似乎是不可思议的。我觉得自己脸红了,又在心里想着,这话若是从皇长孙口中说出来,该是什么样的语气和情形。
我低着头,福身道“谢王爷美誉。”
为掩饰心中慌张,我端起茶碗,燕王妃缓缓说道“这三年,过得可真快。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今年就要参加选秀了。”
听到这话,我忙放下茶碗。自己有今日,固然和往日谦恭谨慎有关系,但也离不开燕王爷和王妃平日里的照顾。想到这里,我再次起身道“还要多谢王爷和姐姐往日照拂。”
燕王妃笑道“你自己做得也是出众的。王爷不曾当面夸你,心中却是有数。”
燕王爷似乎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就这样坐着,燕王爷几乎不怎么说话。燕王妃和我一问一答,彼此彬彬有礼,我自认礼数周全,几乎让人挑不出毛病。可总是隐约觉得,他们还有正题没说。
约莫一个多时辰,燕王妃终于说出了今日谈话的正题,“你自徐府出来已是三年,这三年可谓变化不小。燕王爷的意思,今年想让你回到徐府过上元节,待正月十六一早,便派人接你回太子府。”
听完这话,我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到了嘴边的点心都无暇享用了。燕王妃见我这模样,还以为是被王爷的安排所感动,道“王爷的安排确是有心的,你要知恩才好。”
我怀疑地看了一眼燕王爷,燕王爷也似笑非笑看着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是燕王爷在和自己开玩笑。
回到妙元阁,想到燕王爷“有心”的安排,我心中愁苦万千。这些年无论多么春风得意、多么开心快乐,只要一想起“徐府”二字,和在府里生活那些年所遭受的白眼,我就会马上陷入低落,心情亦有些沉重。
舅母再见我时已不复曾经冷淡,几乎带着些许谄媚。我明白,这许是因为燕王爷,或是郡主,或是皇长孙,反正惟独和我这个人没有关系。舅母面上看着和蔼,可言语间还是带着刺,犹如暗箭般叫我心中莫名惊慌失措,仿佛做错了事一般担忧。
她说“我的小女儿姝锦生得年月不好,以她的才貌,若是有这样的机遇,定也能博个品级回来。”
她暗示我,莫要忘了是从徐府走出去的。
我努力使自己谦恭,几乎是卑微地站在这里,对待徐家人比之前更为礼数周全。舅母再不喜爱我,再不情愿,毕竟还是收养了我,使我免于少年流离之苦。
最高兴的还是四哥徐增寿。三年来,我们兄妹见面时间甚少,除了几次年节,按照礼数回到燕王府拜会之外,仅有的一次见面还是皇长孙在我去年寿辰时费了好大心思安排的。
四哥毫不吝啬赞赏,“若是姝锦有你一半知书达理,母亲就不必犯愁了。”
我不愿去探讨自己和姝锦谁更出众点,只悄悄问他,能不能在明天晚上带着我出去见皇长孙和郡主。
四哥想了想,应道“倒是可以出去的。不过你还是要按照礼数,和家里人用了晚膳,吃了圆子再走。到时候我会替你安排,你回到屋里等小厮召唤便可。”
实际上,徐府的上元晚宴对我来讲没有多大的诱惑。我换上胭脂色长裙,正月里的京师还是有些薄寒,所以系了玫色披风。
一进门,就看见四妹姝锦。
我记得自己离开那年,姝锦只有6岁。一眨眼,她已经9岁了,一如当年的自己,带着血亲的眉眼有些相似,却比我多了几分妩媚。
在舅母的眼中,这世上俨然再没有比姝锦更完美的姑娘,可在四哥的口中,我得知这个四妹不但刁钻任性,脾气也十分古怪。
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我猜测,姝锦定是被舅母给惯坏了。姝锦在外间玩耍进屋,把个披风解了随意朝椅子上一扔,直接无视丫头端来净手的水盆,直接抓了点心就往嘴里丢。
她一直拿眼角悄悄打量我,却不上前打招呼,也不说话。我觉得那种眼神有几分探究和轻蔑,虽然是陌生的,但我能明显感受到其中的不礼貌。
“母亲,她不是在大姐身边伺候的丫鬟吗,为什么要和我们坐一起用膳?”姝锦终于开腔,语气毫不客气。
“她是你的三姐妙锦,如今是江都郡主身边的伴读。”舅母似乎毫不在意姝锦的不礼貌,倒是四哥看不下去,斥道“姝锦,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你三姐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是因为谦逊有礼才被燕王爷和王妃选中,送入太子府中,你要仔细学习才对。”
“哼!”姝锦瞪了我一眼,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道“有娘生没娘养!”
我一怔,有娘生没娘养,这话怎么像是九岁孩子说出来的呢?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满,我努力不动声色,心中却安慰自己,姝锦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才只有九岁而已!
可九岁的孩子竟说出这样的话,若没有大人教给她,她又是怎样学来的呢?
我突然没了胃口,便放下筷子。有丫头端着水盆上来,她掩着脸漱口,又接过帕子净手,然后端正坐在席间,想等待其他人用完一起退席。四哥心中也不甚痛快,匆匆放下筷子。
姝锦乐得没人跟她抢吃的,夹起一只鸡腿放在碗里,结果咬了一口就皱着眉头,“呸”地一下吐在我面前。
“什么破东西,都是给下人吃的!”说完,将碗里咬了一口的鸡腿放进我碗里,假装友好地说道“三姐,这鸡腿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