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56、闻·声

　　天色渐晚，推开门已看不清房中情形。我反手欲关门，却有些发毛，便索性敞开，心道刘喜文定要按时到来才好，否则日后恐怕再难寻这样的机会。
　　顺着一排排书架朝里走，寂静异常。尘封多年的废弃疏奏，混合着尘土散发出令人生厌的气味，我一面走，一面寻找马闻声。偌大个屋子，我不好大声喊名字，只好轻声咳嗽，示意他可以出来，我已然到了。
　　“徐大人，这夕阳西下，眼看就要薄暮撩人，如此旖旎，应是良辰美景春宵千金……不知你考虑得如何了？”
　　身后冷不防响起的声音令我心惊肉跳，猛一转身，但见马闻声倚着书架站立，虽看不清他神色，但双眉发光，盯得我甚是恐惧。
　　“马大人总是喜欢躲在不叫人看见的地方？”
　　他朝我走近两步，我心大惊，连忙退后。背上冷不防撞到什么，磕得生疼，回头却见是个硕大的铁柜，横在两排书架中央，生生拦住我去路。
　　“徐大人，不要岔开话题。你抱恙两日，叫我等得好心急，你到底考虑得如何？”他凑近我，轻声在我耳边道：“是要如我府中做妾，还是想要按渎职罪论处？”
　　我听罢，冷笑道：“马大人是在威胁我？马大人不会不知道我同皇上的关系，我若是到皇上面前告你一状，你认为皇上会如何？”
　　他“哈哈”大笑两声，道：“徐大人，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皇上若是心中还有你，直接纳你入后宫，或是将你留在身边岂不更好，何必将你送到通政司来？女子入仕，多么好的名头，不过是掩饰皇上变心了而已……徐大人顶着个妖颜祸水的名声，又有谁敢娶呢？我马闻声乃当今皇后娘娘的堂兄，也算半个皇亲国戚……就算是你告我一状，你觉得皇上会把我怎样？”
　　他凑近我，伸出手指在我脸上摩挲。我厌恶地打掉他的手，他又凑上前，紧紧捏住我手腕。慌乱中，我听见门口有响动，顿时竖起耳朵倾听，那响动轻微，好似脚步声，难道刘喜文来了？
　　马闻声显然也听到响动，但依稀不能确定。我急中生智，大声道：“马大人，你窃取我疏奏在先，以此要挟我嫁入你府中做妾，我不应允，你便栽赃我渎职。你我同朝为官，这样着实有悖君子所为！”
　　马闻声没料到我这样义正言辞拒绝，冷笑道：“我栽赃你如何？我要挟你又如何？实话告诉你，这两条路你若都不选，我也不会就此放过你！如今你到了我的手里，又能如何？”
　　我继续竖耳倾听，可那脚步声却好似消失了！我心突然有些发毛，如果刘喜文没寻来怎么办？
　　马闻声将我两只手反剪至背后，我心下大惊，使劲挣扎，他便更加用力，语气还透着残忍和兴奋：“徐大人丢失了疏奏，畏惧锦衣狱刑法，以渎职罪自处……这个理由还是不错……只不过，可惜了徐大人这一副好相貌，据说皇上当日就是被你这副相貌迷惑，才有了同先皇对峙那一幕……”
　　他语气突然清软，却依旧龌龊，我告诉警惕，暗道刘喜文为什么还没来？是不是没有进来？难道我今日就要毁在马闻声手上？
　　此时，马闻声将手深入我袖口内，轻抚我半截手臂，道：“没想到，皇上得不到的，竟被我马闻声得到……徐大人好生歇着吧，因为这将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回忆……”
　　“马闻声，你个畜生！你大逆不道！”我放弃了等刘喜文来救我，也许他跟本就没来，方才的脚步声完全是幻听，我拼命挣扎道：“马闻声，你早在我入通政司那一刻便起了歹心，不是想要替皇后杀了我，便是意图不轨！你藏匿疏奏，到底为何人所指使？！”
　　“指使？”他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凑上前来，双唇紧贴着我耳朵说道：“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皇上不要你，你懂不懂？”
　　“你疯了！”我再不敢迟疑，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呼叫：“救命！救命！快来……”
　　马闻声用力捂住我口鼻，令我不能喘息，挣扎间 ，我狠狠踩他一脚，却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反而促使他更加兴奋，好似变态一般，一面掐着我一面“哈哈”大笑。
　　完了！一切都完了！
　　自我来到皇宫那一刻起，想的便是怎样生存，怎样保全自己，怎样才能不受委屈。如今，风风雨雨皆经历过，却要会在一个登徒子、一个疯子的手上！
　　一切都完了！
　　我渐渐使不上力气，正绝望间，忽听有人大声喝道：“住手！”
　　马闻声猝不及防，手一停顿，我便使出全身力气，用右肘猛顶他肋间，他吃痛便松开手来，我借机钻个空子朝外跑。
　　他反应过来，欲追我，结果屋内突然有了光，三五盏灯笼随即相继点亮。我看清来人不在少数，有宋征，有昔日同朝的左右两名通政，还有刘喜文和几名内监，分别站在门口和过道处看着我俩。
　　刘喜文见我神色狼狈，慌忙上前扶我一把，问道：“大人可被伤着了？”
　　我捂着被掐得生疼的脖子，十分费力地摇头。
　　“马闻声！”宋征大喝一声，我听罢回头看他，只见他如雕像般僵在当场。见我回头，便换做一副调笑神情，朝宋征行礼道：“宋大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人此举是扰到我同徐大人了。”
　　“你胡说！”刘喜文喝道：“你竟然栽赃徐大人！”
　　他回头朝宋征拱手，道：“宋大人，徐大人早些时候说要来耳门右偏房找件东西，小的道是天擦黑了，便回去寻个人来帮忙。结果刚一进门，就听见马大人威胁徐大人。小的不敢迟疑，便令一同来的胡善请大人等过来，如今便是这幅情形！”
　　宋征偏过头看胡善，胡善梁莽跪下道：“宋大人，刘公公和小的所言无半分虚假。小的也的确是听见马大人窃取了徐大人的疏奏藏匿，企图要挟徐大人嫁入他府上做小，言语间还提及……还提及圣上。”
　　宋征听罢大怒，立即派人上前将马闻声锁拿。马闻声一面挣扎一面道：“大人难道就不怀疑？今日本是徐妙锦早就同我约好在此处见面，临下值前，我命人交予她一本册子，里面夹着相约此地的字条。是她勾引我，同我苟合，我有物证！”
　　宋征命人住手，又转过头看我，目光似询问，我哑着嗓子低声道：“回大人，马大人的确命人交我一本薄册，递册子的内监说是今日的疏奏单子，马大人叫我过目。我也翻阅了，的确只是疏奏单子，并无马大人所谓的字条。”
　　“你胡说！”马闻声被反剪双手，却异常镇定道：“到底有无字条，你将那册子拿出来一看便知！”
　　宋征听罢，问我：“册子在何处？”
　　我暗道好险，幸亏我事先收起并在来时路上设法销毁，否则必要产生误会！
　　“已还给送册子的人。”
　　宋征便命人去取了，又细细询问刘喜文和胡善，二人讲马闻声同我之间对话悉数禀报，宋征又问道：“所匿奏疏为何内容？”
　　我答道：“各州府联名疏奏，奏请皇上来年选秀，以扩充后宫，皇嗣繁茂，固我大明基业。”
　　宋征似乎意识到此事重要性，此刻恰好取册子的内监回来，马闻声立即来了精神，道：“条子便在中间夹着！”
　　宋征略一翻阅，见无字条，又命左右通政分别细细看了一遍，冷声道：“马闻声，你如今还有何话要说？”
　　他见状，蹙眉又道：“宋大人，这字条是可以藏匿和销毁的，若是徐妙锦销毁了它，亦无从对证！”
　　宋征听罢，将册子扔到他脚下，喝道：“岂有此理！你藏匿疏奏在先，又对徐大人企图不轨，如今人证纷纷指认，还有何话好说？！”
　　马闻声一面挣扎一面大声道：“宋大人何必同我过不去，我乃当今皇后娘娘堂兄！徐妙锦在皇上面前早已失宠，大人何必同皇后作对！”
　　“你放肆！”宋征喝道：“岂容你这般亵渎皇上和皇后娘娘，来人，将其锁拿至锦衣狱，将供词等一并交予刑部！”
　　马闻声被押送走，我方觉全身力气已被抽空，有些站立不稳。刘喜文上前扶我一把，宋征见状便令人备轿，预备送我一程。
　　我朝他道谢，言语有些哽咽。这次也算兵行险招，一旦出现半分纰漏，后果决计不堪设想。宋征知道我受委屈，问道：“既已知道疏奏被他窃走，为何不早奏于我？”
　　我闻言，垂眸低声道：“宋大人是明白人，女子入仕本就不被诸位大人认可，况且还是我这样的身份。若是我突然跑到大人面前，说马大人窃走了我的东西用以要挟，没有人证物证，大人会相信谁呢？诸位大人许会一道笑话我，更加坐实我妖颜祸水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