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45、谋·反

　　我闻言大惊，皇太孙为何会这样说？
　　见我目瞪口呆，郡主又道：“那日，你对哥哥说，来陪我待嫁尚且都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心中还抱着念想……哥哥说你定是还愿意的。对不对，姐姐？”
　　我心中哀叹，就算我心中还有念想，如今这局面，我怎么还能愿意呢？只不过短短几日，都能够胜出这样的事端。皇亲国戚不好作，入了门，马恩慧是一家主母，如今又有身孕，就算皇太孙肯维护我，又能够维护多久呢？
　　我想了想，道：“愿意……那也是之前的事情。如今经历这许多，我的心再没有念想，你也告诉皇太孙殿下，早日放下，不必再想了。”
　　郡主思索片刻，猛地一拍桌子道：“没有也好！”
　　我有些惊愕，她继续道：“看马恩慧那样子，如今有有了身孕，若是你嫁进来，说不定要怎样欺负陷害你！哥哥不忍，不会惩罚她，她只会变本加厉而已！可惜了，我没有这样的好命，叫你一声嫂子。”
　　此后，我在皇太孙府上十数天，一直相安无事。马恩慧被皇太孙冷落，只得在房中安心养胎，再没来找过我的麻烦。
　　出了正月，郡主大婚之日即至，我送她风风光光出嫁，为她盖上红盖头。临走一刻，我听见她低声对我哽咽道:“姐姐，要保重啊！”
　　我鼻子发酸，轻声对她说“保重”，又在心中补充道：一定要幸福！

　　郡主已出嫁，我不便再呆在皇太孙府上。
　　离开之前，皇太孙到房中看我。相信郡主已经把我的话转告，我同他之间断不可能了。他望着我良久，道了声：“对不起。”
　　我心中苦涩，有些事情亦不愿多想。经历这些，我觉得自己已然成熟坚强，那些挂念的必然要放下，那些铭记的要遗忘。我自包袱中取出一锦盒，道：“有一份礼物，该还给太孙殿下了。”
　　我能够感觉到气氛瞬间凝结，他依旧望着我，目光充满哀伤。我将锦盒递给他，他颤抖着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耳珠，是他当年送我定情之物。
　　我心亦不忍，不愿再多看一眼，不想再多说一句。
　　我二人都知晓，结束了。
　　回到宫里，我才知晓皇太孙侧妃滑胎之事果然不再是秘密，已在宫中被传得沸沸扬扬。此事主角离不开我，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猜测。
　　这日，皇上突然问我，皇太孙府上一事始末，马侧妃其人究竟如何。当时皇太孙也在场，我佯装坦然道：“皇上定是听到了传言，马侧妃娘娘并未与臣为难。”
　　“那滑胎一事究竟何人所为？”
　　我看了皇太孙一眼，心道不知他先前怎样同皇上解释，见他刚要开口，皇上冷声道：“朕在问她！”
　　我虽恨马恩慧曾经陷害我，但却并不希望她死。而且她现在怀有身孕，又是皇太孙的子嗣，觉得给她些教训便是，没必要往死路上逼迫。
　　我毕恭毕敬道：“回皇上，宫中许是传言不实。侧妃娘娘滑胎一事，乃她自娘家带来婢女月桂所为，使得娘娘误食了甲鱼汤和过量桂圆导致。当时人证物证俱全，月桂和府中厨子均已伏法，皇太孙殿下处置她以慰侧妃娘娘，皇上不必担忧。”
　　半晌沉默。皇上依旧难辨息怒，在我头顶上方冷声道：“真的是这样？”
　　我抬起头来，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像是撒谎，然后肯定道：“臣所言，句句属实。”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若是皇上知道我在撒谎，知道我骗了他，会不会杀我？皇太孙会不会为我说情？燕王爷还会不会像上次一样赶来救我？
　　正胡思乱想着，皇上将手中茶碗放在桌上，道：“看样子你们没有骗朕，起来吧。”
　　我战战兢兢起身，方才发现自己两手心全是冷汗。
　　此事算是就此翻过，皇上也再没追究。九月中旬，马恩慧为皇太孙诞下一子，皇上赐名“朱文奎”。都说母以子为贵，十月，马恩慧就此晋升皇太孙正妃，为太孙府主母。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顾盼岁月，既希望留住光阴，又期待早日到放免回家的年龄。
　　终于，在顾盼之间，到了洪武三十一年三月。
　　这一年注定不会平静，太原传来急报，说皇上的第三子晋王爷朱棢薨了。
　　皇上非常伤心。
　　我大抵也能明白，太子朱标、秦王爷朱樉和晋王爷朱棢，都出自已故的马皇后。自太子殿下过世后，秦王爷、晋王爷又分别于洪武二十八年三月和今年离世。而且他老了，时常感叹年岁不与，又总是思念马皇后。如今，马皇后所出的三个儿子相继离世，对他打击自然不小。
　　晋王爷灵柩被送回京师，诸位藩王正纷纷赶来吊唁。
　　我推开窗，真切感受到春天来了。可举国都沉浸在晋王爷薨了的悲痛中，不知怎地，有些不详预感，在我心头慢慢酝酿。
　　果然，我的预感很快应验。
　　日常服侍在皇上身边的司礼监李才良跑来找我，我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叫他坐下喝杯水缓缓。
　　他连连摆手，在我耳边轻声道：“姐姐，马公公让小的来捎个话。说朝中有人告发燕王爷欲谋反，此事许是要牵连姐姐，姐姐须谨慎！”
　　我手中茶杯应声落地。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燕王爷……他怎么可能谋反？！有人告发，是谁告发？
　　“此事被谁告发？”
　　李才良摇头，低声道：“小的不知。马公公也是刚刚听说，便赶紧叫小的过来，姐姐要保重，小的得走了！”
　　我觉得有些恍惚，双手扶着桌子才勉强没有倒下。我大脑一片混沌，燕王爷谋反，居然有人说燕王爷要谋反，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不，是可怕！
　　我想到了蓝玉，当年蓝玉谋反一案牵连人数上万，当时他还对皇太孙造谣，栽赃燕王爷谋反，如今……
　　我不愿多想，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幼稚想法，便是擅自逃出宫去，找到燕王爷，告诉他先不要回宫，有人在皇上面前陷害他！皇上这几年一直很多疑，若他真的信了，燕王爷凶多吉少！
　　我惊出一身冷汗，猛地起身，却又觉得自己幼稚至极。
　　换值时辰到了，我站在御书房门口，竟有些不敢进去。
　　“妙锦？”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亦心惊肉跳。回头见是皇太孙，便朝他行礼。他见我神色不对，问道：“你脸色不好，怎么了？为什么站在这里？”
　　我忽然想起，当初蓝玉同他说过燕王爷你要谋反，觉得皇上如今最信任他一人，许是能够从他口中得到消息，便问道：“皇太孙可是知晓，有人栽赃燕王爷谋反一事？”
　　话音刚落，他便捂住我嘴，将我拉至无人处。
　　“你不要命了？！”他低声道：“此事确有人告发，但皇祖父未下定论。当朝女官不得妄议朝政，你这句话若是被皇祖父知道，必死无疑！”
　　“燕王爷不可能谋反！”
　　“妙锦，这件事谁也没有办法定论！”皇太孙低头看着我，道：“各封地中，数四皇叔手中握有重兵权。如今父亲、二皇叔和三皇叔相继离世，难保四皇叔不会来争夺。”
　　“不可能！”我眼泪瞬间涌出眼眶，不知该如何为燕王爷辩解，心中为他委屈，只连着说了三四遍“不可能！”
　　“妙锦，听我说！”他伸出双手扶着我肩膀，低声道：“我知道四皇叔对你有恩情，但此事你必须装作全然不知，不得参与，不得妄议。即便皇祖父问到你的头上，你也要装作与你无关，否则谁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他神情凝重且严肃，叫我心头笼罩大片烟云。
　　可我心中依然坚信，燕王爷定不会谋反，不会的！
　　我心不静，不踏实。在皇上面前做事，尽管打起十二分精神，却依旧有些恍惚。这两天我一直留意每一位大臣同皇上的奏报，只要带有“燕王爷”的字眼，我便丝毫不肯放过。
　　我心里算着时辰，既担心燕王爷回来会被皇上杀头，又盼望他早些到来为自己开脱。
　　这日，皇太孙偕同黄子澄大人前来，说燕王爷本是回京师吊唁晋王爷，但北疆国界处有兵滋事，便又调头赶回。黄子澄向皇上提议，下旨急召燕王爷回宫。
　　我捧着奏折的手猛地一抖，不知为何心忽然在疼痛，觉得那样熟悉。
　　我突然想起，蓝玉在锦衣狱同我做交易时，讲过潭王爷朱梓的死因，他并不是真的想要畏罪自焚，而是被皇上逼迫！皇上表面下旨召他回来团聚，实则是叫他自裁！就算他不自裁，到最后也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法冷静，更加按捺不住！
　　皇上是要故伎重演，他是在逼着燕王爷自裁，是要杀燕王爷！
　　我瞪大了眼睛看黄子澄，他竟向皇上提议杀死燕王爷！他一直辅佐皇太孙身边，此举无疑是为皇太孙扫除未来登基一切障碍！我紧紧攥着拳头，心中祈祷皇上不要相信黄子澄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