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46、凶·赎

　　我看到皇太孙望着我，不动声色地朝我摇头。
　　此刻，沉默片刻的皇上终于开口，道：“召他回来！”
　　我再无法沉住气，再无法镇定地站在这里！庇佑我十年的燕王爷，就要这样被人陷害致死，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
　　我叫了一声“皇上”，泪水瞬间模糊双眼。我看见他回头看我，我跪下朝他磕头，道：“皇上，燕王爷不会谋反，他一直敬重皇上，忠心耿耿，求皇上不要相信！”
　　“大胆！”皇上的声音如洪钟从头顶传来，我用余光看到御书房内司礼监、宫婢等纷纷吓得跪下，皇上喝道：“自我大明开国以来，女官不得参与朝政，你仗着在朕面前服侍几年，竟像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来人！”
　　我此刻也顾不得被锁制，只能一遍遍磕头，道：“皇上不要相信，燕王爷这么多年征战在外，固守燕京，从未对皇上有二心，皇上要相信燕王爷，不要杀他！”
　　“放肆！”皇上一拍桌子，猛地起身，指着进屋准备锁拿我的侍卫，喝道：“拉出去！拉出去！罪无赦！”
　　我几乎没有挣扎，被侍卫锁住时，我看见皇太孙跪下，对皇上磕头为我求情。
　　皇上猛拍桌子，对他喝道：“你反了？！如此一个女子，迷得你这么多年神魂颠倒，如今她竟敢干预朝政，朕岂能留她？罪无赦！”
　　侍卫拉着我往外走，我的泪住不住地流。原来一切都是徒劳，我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燕王爷，甚至救赎不了自己。沉重的镣铐在手上，我感觉到了沉重与疼痛，皇太孙回头对着侍卫喝道：“我看谁敢！”
　　他跪着行至皇上脚边，不住磕头，哭道：“皇祖父，皇祖父不能杀她！”
　　我听见黄子澄在下面叫道：“皇太孙殿下请三思！”
　　皇上低头，拉住他的胳膊，用那种我听起来最危险也最叫人害怕的声音说道：“允炆，此女子乃祸水！你乃朕的皇太孙，这大好江山断不能葬送一女人手中！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可明白？”
　　皇太孙猛地摇头，对着皇上哭道：“皇祖父，我不要！”
　　皇上甩开他，起身对锁拿我的侍卫喝道：“你们还等什么？拉下去！”
　　我被人狠狠一拖，冷不防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身后响动，我不禁回头张望，想要再看皇太孙一眼。但见他朝我跑来，狠狠推开侍卫，上前紧紧抱着我。
　　这是一个久违了的怀抱，我能感受到他胸口的剧烈起伏，亦能感觉到他的泪滴落在我肩膀。
　　“皇太孙殿下，你要保重。”我想要像曾经那样，拍拍他的背来安慰他，手却被镣铐锁住，不能动弹。
　　“允炆，你要做什么？！”我突然感受到他推开我，只见皇上指着我俩，喝道：“你敢！”
　　我还未及反应，皇太孙松已转身从侍卫手中夺下刀剑，架在自己颈上，带着浓重的鼻音，对皇上道：“皇祖父若是要杀妙锦，便连臣孙一道杀了吧！”
　　我惊呆了，他为了救我，竟不惜以性命对皇上相要挟！
　　黄子澄亦惊呆，他大叫道：“皇太孙殿下万万不可，此事还有余地！”
　　泪水夺眶而出，这么多年过去，他为何还不肯放弃？他乃我朝皇太孙，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我怎能担当他如此厚爱？
　　皇上既惊又惧，他颤抖地指着皇太孙，喝道：“你敢！你竟敢为了一女子，要挟朕？！”
　　皇太孙不答话，却回头看着我，突然笑道：“妙锦，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当初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在先，你会不会原谅我？”
　　此番变故着实太突然，吓得我忘记了哭。听他这番话，心中又万分复杂，可他为了救我，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叫我委实感动，更加震撼。
　　我点头，哽咽道：“我原谅你，你不要这样，听话，把刀放下。”
　　我伸手想要去抢他的刀，他却摇头。看见皇上和黄子澄朝他靠近，他又退后一步，拉我到他身后，对皇上说道：“皇祖父，皇祖父当日若是肯赐婚，臣孙同妙锦亦不会形同陌路。如今皇祖父要杀妙锦，孙儿便同她共赴黄泉。今生我对她不起，来世定要娶她为妻！”
　　“住手！”皇上老泪纵横，黄子澄紧紧扶着他，又有侍卫挡在他二人跟前，我听见他哭道：“你这孩子这般心软，叫朕如何放心得下！这女子自小长在你四皇叔身边，难保不是他派来盯着朕的眼线，这就是祸水，是孽障！你要继承朕大统，朕怎敢将这女子赐婚给你，你为何到现在都不明白朕的苦心！允炆啊！”
　　皇太孙听罢这番话，亦泪流满面。
　　而我直到此时才明白，当年他求了那么多次，皇上都不肯同意赐婚，并非因为我入狱或是女官任期未到，而是因为皇上怀疑我是燕王爷的眼线，是专门在宫中监视他的人！
　　这么多年来，皇上表面对我恩宠，却从未相信过我，更是将我当做贼一样防着！而他，甚至好几年前就怀疑燕王爷有谋反之心！直到现在，直到现在！
　　原来竟是这样！
　　我苦笑，笑意都化作了泪。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皇上还真是心狠手辣，不仅仅外戚大臣要一一除掉，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痛下杀手！我后悔，后悔自己太冲动，没能全身而退早些给燕王爷提个醒。我庆幸，庆幸自己知道了这些，不算死不瞑目。
　　皇上颤巍巍地朝这边走，一面叫着皇太孙的名字。
　　皇太孙不住后退，拉着我的手，坚定道：“皇祖父，无论妙锦到底是不是眼线，她是祸水还是孽障，臣孙都认了！皇祖父今日若是杀她，孙儿绝不独活！”
　　皇上抽泣着，终于点头道：“好，好孩子，你听话，放下刀！朕下旨，不杀她便是！”
　　我在一旁，甚是担忧皇太孙伤着自己，听皇上此话，便想着上前夺下刀。
　　皇太孙却偏过身不看我，问道：“皇祖父要如何处置妙锦？”
　　皇上一脸恨铁不成钢，面色憔悴且严肃道：“御前女官不得干政，如今叫她知晓这些事情，怎还能任她出入自由？须得锁拿，押至锦衣狱，命人严加看管！”
　　又是锦衣狱！我本能一瑟嗦，那是叫我极为恐惧的地方，我宁愿死，都不想再去！我不敢想象，黑暗之中，有多少像蓝玉一样不瞑目的魂魄，在狱中游荡！
　　皇太孙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恐惧，他摇头道：“不！皇祖父！不要！”
　　他偏过头来看我，安慰道：“不怕，不会叫你去锦衣狱！”
　　黄子澄突然喝道：“皇太孙殿下，莫要再惹皇上生气！”
　　皇太孙却突然跪下，朝皇上磕头，道：“求皇祖父将妙锦交给臣孙，臣孙即派人看管，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不可能！”皇上几乎想也不想，道：“绝对不可能！”
　　黄子澄突然对皇上拱手一揖，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皇上再望着我们时，终于叹气，对皇太孙道：“都依你吧！”
　　听罢，皇太孙拉着我跪下，朝他磕头。
　　经历这一番变故，我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起，腿脚发软根本站立不住。皇太孙扶着我，将我揽在怀中，对皇上道：“臣孙知晓，皇祖父手下众多锦衣卫，皆忠心耿耿。臣孙此番带妙锦离开，定会好生看管，可若是臣孙不在之时，妙锦有三长两短，臣孙定不会独活，还望皇祖父恩准！”
　　皇上看样子气得不轻，他颤抖着伸出右手，指着我骂道：“滚！朕再不想看见你，妖颜祸水！”
　　皇太孙带着我，几乎落荒而逃。

　　马车里，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同我说着：“不要害怕。”
　　可我心中不是害怕。我不惧怕死亡，被关进锦衣狱也能够承受，只是放心不下燕王爷。他根本不知道，皇上原来一直怀疑他，也怀疑我，皇上马上就要下旨召他回来，等他一回来，就会杀了他，皇上的心，这样狠！
　　皇太孙抹掉我脸颊的泪，眼中满是心疼。他安慰道：“不要哭，没事的。我在近郊有一处别院，那里衣食不缺，我会叫人好生照看你，我每日都来探望你，好不好？”
　　我望着他，往日对他的排斥烟消云散。他没有放弃，他还爱着我。可我的心远没有他坚定，而此时此刻，我哪里还有摇头的余地？能活着，便已是万幸了！
　　我更加担心燕王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自己有双翅膀，能够飞越千山万水，来到他身边，告诉他这一切，让他不要回去，不要像潭王爷一样选择自裁。
　　皇太孙将我送到京郊别院，这里的确环境优美，建筑精良。我二人刚下马车，便有锦衣卫数十来到这里重重把守。他们个个持枪哪械，模样凶神恶煞，叫我有些害怕。
　　皇太孙见状，将我护在身后。但见锦衣卫其中一人出列，朝我们跪下道：“小的蒋瓛拜见皇太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