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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别·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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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女官公舍,我闷闷歇息两日,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我的待遇因为皇上这一张圣旨,变得好了不少,最起码现在在尚功局没有人来打扰我或者叫我做事情。
人一旦在极其紧张的氛围中过得太久,只要空闲下来,便会有些心慌。我隐隐有预感,觉得有一些事情仿佛到了了断之处。
终于,他来了。
他在一个午后,出现在我公舍门口,唤我的名字。
我双手紧紧抓着门板,企图掩饰心中的慌乱、不甘、委屈和埋怨,但在他眼里,被一览无余。
他叫我的名字,我努力克制自己,挤出一个微笑,“皇太孙,别来无恙。”
“你还在怨我吗?”
又是这句话,他竟和马恩慧说了一样的话,我心中突然不悲伤了,反而有些想笑。
“皇太孙与马典珍不愧是夫妻,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我笑着反问“我有什么可怨的呢?”
我有什么可怨的呢?
他走近我,我后退一步。他伸出手来,想要拉我,我躲开,低声道“皇太孙殿下,这里是女官公舍。”
他自知失礼,只站在那里定定看着我。
“我求过皇祖父,当时你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后来,他们说要为我纳位马姓女子先做侧妃……”
“所以,就选中了她。”他本就有些语无伦次,却被我打断,我微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突然加重语气,“我几乎日日求皇祖父赦免你,求他放你自由,指婚给我。可他不同意,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反抗,我不得不接受!”
“我知道你在牢里受了多么大的委屈,知道你的埋怨,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但是在这皇宫里,女官犯法,又是这样的罪名,我只能先保住你的命,其他事情慢慢再说。可我从来没有想过,皇祖父会在这个时候为我选妃,也没有想到他曾经答应过我的话竟也会不作数!”
他突然流泪,道“你定是怨我、恨我。我被迫接受这一切,只能等你出来再同你解释。你要相信我,不要相信别人,现在你已经被赦免了,皇祖父还下了恩旨,允许你去御前账册,你不要放弃,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娶你的!”
我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娶我,就算你你要娶我,难道我的心还会一如当初吗?马恩慧已被册封做了侧妃,这件事情始末我不愿再想,究竟是谁在我背后捅了刀子我也不愿追究,说明白了就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
可叫我嫁给他,和马恩慧再在同一屋檐下,我不可能接受!
我觉得自己变了,变得自私了,也许是变得现实了。这个环境太过残酷,可在我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我当然可以点头或者摇头。
“还是不必了,”我低头,“皇太孙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是我没有这个福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我之事到此为止,日后不必再提了。”
说完,我转身想要关门,他先一步一脚踏进门里,有些气急,道“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我告诉过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对你说的任何话!可你呢?你相信解缙,相信四皇叔,却唯独不信我!我亲口允下承诺,怎么可能做不到?!”
我抬头看着他,“事到如今,你一定要让我说得更明白吗?”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承诺娶我,可当我入狱之时,你又做了些什么?”我见他要反驳,索性心一横,道“你去牢里探望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事情发生细节,就连我怎样被冤枉,有何证人、有何证物你都没有询问,甚至没有问过是谁下的命令将我关押。在你的心里,已经认定了我的罪过,你没有想办法为我澄清、开脱,只是一味地去求皇上赦免我,将我赐给你。”
我突然有些鼻子发酸,我心中抱了念想,觉得这些都是假的,是错觉,但它就是事实。“你没有为我的清白努力,你去问过马恩慧,问过于尚宫,她们的话你句句都信,可你唯独不信任我。你心中早已认定这件事情错在我,就是我做的。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说你要娶我,叫我如何相信?!”
我这一番话许是说得重了,叫他哑口无言。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手扶着门框,定定看着我,双目通红。我怎会不知道他也曾为我努力过、争取过,但若非他相信错在我身上,怎会连事情详细始末都没有询问呢?最叫我伤心的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竟然选择相信马恩慧。
这样多的情绪与抱怨加诸在我身上,让我觉得再无理由坚持。也许他还爱我,我也还爱他,但我拗不过皇权,扳不回现实,只能认命。
“皇太孙,事已至此,不必多说了。”我拨开他扶着门框的手,将他往外推,道“这里是女官公舍,皇太孙若是来找马典珍,应该去尚功局。”
他就这样被我关在了门外。
我关上门,依靠在门框上,心却不能够放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努力许久才没有发出声音,我不想叫他知道自己的痛苦,更不想承认自己的软弱。
许久,门口才响起脚步声,我知道,他走了。
我原以为,说出了这些话心中便能够好受,便能够缓解我多日来的痛苦与委屈。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就是一个互相伤害的过程。但我就是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我不能够接受马恩慧成为了他的侧妃,我不能够接受他对我的不信任,不能够接受他对我隐瞒了选妃的始末。
我想起解缙,想起他坐在地上听我讲着整个事情的发展经过,那样耐心,那样细致,连一个人的表情都不会放过。又想起皇太孙,心中更加苦涩,他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想给自己找个坚持的理由,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也许我从一开始便错了。也许有误会,但是天意弄人,叫我等到这样一个恼人的结果。
我收起了所有的不愉快,等着迎接我的新生活。
四哥来看我时,对我说燕王爷还在京师。我心有些惊喜,竟鬼使神差地问他我能不能回燕王府住些日子,等一个月的假期到了再回来。
其实我呆在宫中着实无趣,每日早晚还要同马恩慧碰见,叫我心中甚是难过。我向姚司珍告假,就说回燕王府探望王妃姐姐,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叫我提前三天回来,有些事情要交办,便让我走了。
当时燕王爷正在宫中议事,派人吩咐我在宫门口的马车上等他一齐回去。等了快两个时辰,我在车上昏昏欲睡,便索性下车左右活动腿脚。谁知刚要下车,便看到燕王爷和一众王爷大臣鱼贯而出,我躲也不是,索性下来朝他们行礼。
抬起头,我最先看到解小生,朝他挤眉弄眼算是打个招呼。
“四哥,这位是?”一位瞧着有些眼生的王爷站在马车前打量我片刻,燕王爷面无表情道“我的妻妹,现任尚功局司珍司典珍,徐妙锦。”
我有些脸红,因为刚刚从牢房出来没有几天,自己脸色不是很好。我压低头,只听燕王爷说道“这位是宁王爷。”
我连忙朝他行礼,听说宁王也是带兵王爷,手握兵权。这次他们二人同回京师议事,难道要有战事?正想着,只听宁王爷问道“早有耳闻!咦,我记得妙锦在太子府上给曦月做过伴读……对吧,允炆?”
我心一惊,他竟也在场?!我抬起头,他果然是在的,我却没有注意到。此刻他正看着我,目光极其复杂,却勉强对宁王爷笑道“是啊,皇叔。”
燕王爷跨出一步站在我身边,对众人道“妙锦含冤入狱,刚刚得了清白。皇父恩旨,给她一个月的休憩,我叫她回王府陪陪婉锦。”
他作出一个“我们要走了”的表情和姿势,大家便互相道别。我悄悄回头看解小生,冲他无声道“记得来看我!”
解小生哑然失笑,点点头,算是答应。
上车前,我终是没能忍住,回头看皇太孙一眼。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充满哀伤。
自大从牢房出来,这是第一次同燕王爷独处。
他闭目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叫马车里的气氛有些紧张而压迫。我低头,心里想着总要说些什么才好,可是说什么呢?难道要说“谢谢”?正想着,燕王爷突然开口说道“你脸色不好,回去以后要好好休整。”
我答应着,心里有些高兴,觉得燕王爷先开口说话了,我怎么也不能冷了场,遂问道“王爷这次回京师,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他依旧闭目,半晌才道“一月以后。”
我心中窃喜,正好是我回宫以后,也就是说我可以一直在燕王府呆着,不必提前回宫了。我高兴起来,觉得命运也算待我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