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27、怨·怜

　　燕王爷来过后，我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一线阳光。尽管这锦衣狱还是不见天日，还是潮湿冰冷，但我的心底却有异样的温暖在蔓延。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燕王爷没有放弃我，还有解小生在为我的自由努力，我自己为什么要选择放弃呢？
　　似乎很多天过去，我心中依旧记得燕王爷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那都是黑暗中的光明。这天，我昏昏沉沉地睡着，直到外面响动颇大将我吵醒，甚至比燕王爷来的那次更为嘈杂。
　　门打开，不需眯着眼睛仔细看，听声音我便可判断，是解小生无疑！连日的昏暗与饮食匮乏使我浑身无力，本不想起身，可解小生身后跟着的那人是谁，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待我看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个太监，手里握着的是圣旨！
　　我跪在地上，不，几乎是趴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卑微。我害怕，我恐惧，担心圣旨上写的是将我斩立决。
　　“皇帝诏曰：洪武二十六年，尚功局司珍司七品典珍女官徐妙锦，司珍库房一事已纠，查其无罪，因其入狱受冤，特许女官公舍休养，一月后授职御前掌册，钦此！”
　　我惊得抬头看解小生，这是真的吗？终于查清楚我是被冤枉的，这是真的！我叩头，握着圣旨的时候是如此真实，我终于得到了自由，圣旨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对，特许我回女官公舍休养一个月，一个月后要任职御前账册！
　　我没有去想御前账册是个什么官，只知道我自由了，我是被冤枉的，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我喜极而泣，解小生拿了银两打赏传旨的公公，牢门自打开后，再也没有被关上。
　　这一次，我真的自由了。
　　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解小生拿来一块黑布遮住我的眼睛，道“闭上眼，不要看。”他领着我，走得极慢，我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很久没有沐浴，甚至没有梳头洗脸，可能脸色也不是很好，腿脚也没什么力气，不过没关系，我现在自由了，我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可怕的牢房了！
　　我对解小生说谢谢。
　　他摇头，道“这次的事情我虽出了力气，但不敢居独功。燕王爷还有徐将军帮了大忙，否则凭我一个文官，也不会如此容易。”
　　我问他怎样个调查过程，那个玉如意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叫他给我讲明白些。他沉默半天方才道“那个司钥库的太监，便是之前护送东西来司珍库的人。他将东西送到司珍库，姚司珍只听他口述记录数据，没有人打开箱子清点，所以他在送库途中做了些手脚，却险些叫你背了黑锅。”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本还觉得此事颇为复杂，却不料竟这样简单。那小太监无非是利用了我们麻木的心理和不谨慎，才能钻这样的空子。
　　想到此事牵连姚司珍，担心会被一同制裁。解小生明白我想法，告诉我只被罚了俸禄，没有实质性的惩罚。
　　我点头，忽又想起马恩慧，便问了一句。我心中有些隐隐不安，只想知道一个答案。见他欲言又止，我瞪他一眼，他方才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同你讲……”
　　他有些支吾，目光也有些躲闪，似不大愿意开口，可又不得不说的样子。我心中早就隐藏的不祥预感此刻迅速膨胀，想了想，努力平静下心情，笑道“你讲吧，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解小生看着我，我能看出他的矛盾与紧张，终是开口对我道“皇上头些日子为皇太孙选妃……就是你刚入牢的时候，皇太孙一直极力告诉皇上他心中有你，可皇上不允。”
　　难怪他支吾，原来是这件事情。
　　我勉强笑道“我早就知道了呀，你走后没有多久，马恩慧便来看我，她已经告诉我了。”
　　“马恩慧？这件事是她告诉你的？”解小生蹙眉，我点头道“是啊，她还跟我说了许多……叫我放弃之类的。不过也无所谓了！”
　　解小生面色不甚好看，半晌才继续道“皇上与众大臣商议太孙妃人选，黄子澄黄大人提议为皇太孙择一马姓女子暂为侧妃。”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何波澜，却再听了这句话之后，四肢瞬间麻木。五雷轰顶，伤口撒盐亦或是什么样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震惊与伤害！
　　马姓女子，侧妃。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解小生继续道“因你之事，无意中叫马恩慧在皇上面前露了脸，还得了圣上夸赞，所以……所以……”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道“皇上册封马恩慧为皇太孙侧妃，是这样吗？”
　　解小生深深地看着我，点头。
　　我依旧笑着，至少不能哭出来。
　　我想起皇太孙第二日来看我时，对我说他问询过马恩慧事件始末，查看了马恩慧的册子，他相信马恩慧不会撒谎亦不会作假……前前后后，都是马恩慧，难怪他如此信她！
　　我惊讶自己的忍耐力，惊讶自己竟这样坚强，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知是给我刚刚出狱的喜悦心情来一重击，还是给我本就深的伤口上再狠狠来上一刀。
　　我紧紧攥着衣裙，解小生没有看我。他别开脸，成全了我小小私心，想要留着最后一丝自尊。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他有妃了，若是别人，或许我勉强能够接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马恩慧？我不愿多想，其实是不敢多想。前后发生这许多事情，若说没有关联，绝对不可能！
　　马车停在女官公舍门口，解小生对我道“我不方便下去，燕王爷已经为你打点好一切，你好生休整，我会来看你。顺便说一句，你许是不知道，徐将军因徐夫人在狱中逼你断绝关系一事大发雷霆，他与徐府断绝往来，全身入燕王府门下。徐将军日前在西北办差，不日即回京师，你的事情他焦急万分，幸而有燕王爷在，劝阻他不得胡来……来日你见了他，莫要怪他不来探望你。”
　　我点头。
　　他伸出一只手来，帮我把一缕有些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轻声道“不要伤心，一切都会过去，还有什么情况能比曾经更加糟糕？”
　　我勉强笑道“放心，我不伤心。”
　　说完，已语塞。
　　我佯装镇定下马车，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姚司珍站在尚宫局门口，身边还有几位典珍、女史随她一同等候。
　　见我回来，姚司珍走几步过来，算是迎接。当日在于尚宫面前，唯有她为我说话，我心存感激，朝她跪下，拜谢。
　　姚司珍连忙扶起我，道“司礼监已来尚功局宣了圣旨，你日后将任御前账册，品级同我对等，断不可失了规矩！”几名掌珍、女史前来道谢，唯有马恩慧远远站着，大眼睛望着我，有些凄楚哀婉的意味 。
　　回到房间，我惊喜地看见装满了宝贝的檀木匣子放在桌上。我不顾一切地上前，清点这里面的东西，玉耳珠、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妙笔生花”的牌子……一样样如数家珍，没有丢失亦没有损坏。我拿起燕王爷给的白玉牌子，复又想起他上元节去徐家赏赐东西的事情，觉得有些好笑，他当日一定气得不轻！
　　我心头涌起一丝温暖，燕王爷还是在意我的，并没有放弃。许是我姐姐求了他，或是他看在我昔日还算听话的份上，不愿看我就这样葬送了。
　　“姐姐。”
　　我回头，看见马恩慧站在门口，轻声唤我。
　　我心中有疙瘩。
　　事到如今，我已不愿追究谁对谁错，谁算计了谁，谁中了招。她推开我，占了上风和先机，即便我是被冤枉，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圣旨一下，一切已成定局。
　　而且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我不知皇太孙何时认识马恩慧，又突然对她如此信任。我不知他二人究竟是谁骗了我，叫我下场这般惨淡。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想要嫁给皇太孙，只是我自己太傻。
　　我勉强扯下嘴角，下了逐客令“我实在太累了，马典珍若是有事，不妨明日再说罢！”
　　我想要关门，她却先一步进来，跪在我面前。
　　我心惊肉跳，就算她现在还没嫁给皇太孙，可这指婚的事情人尽皆知，若是被人看见未来的太孙妃给我下跪，我纵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你这是何意？”我拉扯不动她，有些气道“你莫要将我往死里害！”
　　马恩慧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幽幽道“姐姐，你心中是怨我的，对不对？”
　　我松开被她攥着的手，看着她哭得楚楚可怜，心中不愿再想之前发生的事情，淡淡说道“我不怨你，没什么好怨的。”
　　她依旧仰起头来看我，我扶她起身，道“我真的累了，马典珍回吧！”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更不是怜悯。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今天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