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29、姝·锦

　　这样想着，我左右张望起来，回头看他，偏巧他睁开眼睛也在看着我，那目光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他问“允炆去找过你了？你和他说明白了吗？”
　　我早料到他会问，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说明白了吧！”
　　燕王爷眉峰一挑，“什么是‘应该’？”
　　我想了想，道“我已将自己的想法同皇太孙说明，至于他明不明白，我也不知道。”
　　我想要转移话题，对他说道“王爷，我入狱之时，徐夫人叫解小……解大人带她进来探望，让我签了断绝书，说是日后同我断绝来往。”
　　燕王爷点头，“我已知晓。”
　　“那我日后就不必回徐府了？”
　　“恩。”他用鼻子应了我一声。
　　我想了想，又道“再也不回去了！”
　　燕王爷看着我，我大着胆子跟他对视半天，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真是大胆！”
　　说完，又闭目休息，直到下车。
　　我终于见到了姐姐，她远远地站在大门口迎接，似乎已经等了许久。徐夫人同我断绝往来，若是她不认我这个妹妹，我也没有半分怨言。可她瞧见了我，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朝我伸出手来。
　　我扑进她的怀里，叫了一声“姐姐。”
　　有许多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她拍着我的头，轻声安慰几句，然后叫来素云和幼蓉，带我回房间，为我送来许多东西。
　　在牢房里的时刻，我以为自己人生到了尽头，难免有些悲观。特别是马恩慧来过之后，我知道皇太孙正在选妃，知道他不相信我，我觉得自己对于日后已不再抱什么希望，几乎要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
　　可是现在，我回到了燕王府，才感觉自己真真切切是在活着，还有个奔头。
　　休息了几天，照镜子时我感觉自己脸色好很多。这天早晨，我正琢磨想要叫四哥帮我给郡主带封书信，姐姐便差人过来说，郡主过府了。
　　真是心有灵犀，我兴冲冲来到福安阁，见郡主正坐在椅子上吃茶，见到我马上咧开嘴笑“我听说你身形枯槁面色无光，以为你快要不行了，结果这一看……啧啧！”
　　我把脸一板，怪道“你还好意思说，我都出来好几天了，也不见你来看我！”
　　郡主有些尴尬，看看姐姐，姐姐笑道“我还有些事情，你们慢慢叙，郡主就留下，晌午一起用膳吧！”
　　我俩跑到王府后园子里，坐在湖边说话。她问了我好多事情的前后始末，还问到锦衣狱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人对我用刑。我一点一点讲给她听，告诉她锦衣狱是黑暗、潮湿、发霉的，最重要的是那种绝望的可怖，叫人无法呼吸。在里面没有办法辨别昼夜，你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吃的连猪狗尚且不如。
　　她瞪大眼睛，道“这样可怕，你前后被关了这么久，是怎样熬过来的？！”
　　我苦笑，心中有些涩。
　　她对我讲了很多，讲她去求皇上赐婚，皇上还没应允。她又找了耿璿两次，耿璿却不愿见她。她告诉我她病了，太医说她是忧郁成疾，恰是在我入狱那一段日子，谁也不敢告诉她我的事情。病得重了，皇太孙出面找了耿璿一次，耿璿来府里，见到她却不肯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我叹气，“你这是何苦呢，伤着自己，也累了他！”
　　她突然回过头来看我，问道“那你和哥哥呢？”
　　到底还是说到了他！我知道肯定没法避免谈及皇太孙，只好苦笑道“这同你与耿璿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她蹙着眉头道“哥哥对你有情，你对他有意。哥哥说你对他有误会，却又不肯听他解释。”
　　“他已经解释过了。”我不愿多说，想要转移话题，她却突然说道“哥哥昨天进宫，面陈皇祖父，说要拿皇太孙之位来换你。”
　　我瞪大眼睛，仿佛没有听懂，又仿佛是在梦中。
　　她一字一句道“哥哥对皇祖父说，不做皇太孙了，要娶你为妻。”
　　我心猛地一惊，他竟说了这样的话，竟想要做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可以这样傻，做了皇太孙，日后继承江山，权力在手美人在怀，他怎可因我一人放弃！
　　“皇上如何说？”
　　“皇祖父十分痛心，说此事断不能允，叫他日后莫要再提。”她想了想，又道“哥哥待你是一片真心，你真忍心辜负？就这样放弃，无视哥哥为你做的一切？”
　　我索性不语。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没有遭受我受过的苦楚，体会不到我的委屈。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刻，他留给我的是一个渺无希望的承诺，甚至不信任我，也没有将实话告诉我的勇气，叫我如何能够再托付一次？
　　“你相信我，哥哥一定不会再叫你失望的。”她压低声音凑近我耳边，道“他说你若肯原谅他，便带个话给他，他安排时间来同你见面，如何？”
　　我几乎想也不想地摇头。
　　我转身背对着郡主，悄悄拭掉眼角的泪，我不想叫任何人知道我还在乎，我心中还放不下。可笑的是，我的心在嘲笑自己，竟然这样软弱，这样不堪一击。
　　姐姐派人来唤我们，说是燕王爷回来了，等在等我们过去。用膳的时候，燕王爷和姐姐盯着我看了好几眼，他们应该看出我哭过了，都没有再提及皇太孙的事情。
　　郡主临走之时，在门口有些郁闷地对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马恩慧做我嫂子，其实我也不喜欢。”
　　我有些哑然，她还是那样，有些任性，却总也长不大。
　　那日郡主走后，四哥来过一次。我有种错觉，觉得是燕王爷叫他过来。这个想法叫我有些自嘲，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
　　四哥说今年多事，错过了我的生辰，他同解小生商量着，要带我出去玩儿一天，算是补上。借着这个由头，他跟燕王爷告假，王爷也是准了的。
　　那天一大早，我便起来叫幼蓉帮我梳头穿衣裳。我在柜子里翻出一套套衣服来，觉得自己好似已经许久没有什么心情来装扮自己。如今既有人陪伴，又是自己生辰，自然是要美美地过。
　　四哥一大早来接我，姐姐送我到门口，不忘嘱咐我一定要在天黑前回来。我俩在集市上同解小生碰头，我不忘记指着自己被猥琐男绑架的地点，嘲笑他当初英雄救美不成，还险些把自己给搭进去。
　　他满面通红，嘴角却噙着笑意。平日里话不多的他，居然主动对四哥讲起被关押在柴房时，我怎样凶他又吼他。四哥捂着肚子笑，称我真乃当朝第一汉子，叫我好不郁闷！
　　四哥叫我在听戏和骑马中选一项，我选了骑马。解小生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拗不过我，最后也只好放弃。我三人来到马场，四哥叫人牵来一匹性子极其温顺的小母马，命人带我骑着跑了两圈。我觉得有些意思，又觉得那人牵着跑得太慢，便叫他放手，想自己骑。岂料刚一开口，身后解小生便喝道“不得胡来！”
　　我回头瞪他，他十分严肃看着我道“你若是胡来，我便叫徐将军送你回去，再不带你出来！”
　　我权衡一下，觉得还是老实些比较划算，毕竟四哥看上去还蛮听他话的，真要是回去了，我连这一天都没得玩儿了。哥哥跟随燕王爷的时间长些，马术应该是不错的。我瞧他踏着马镫子，手一扬鞭，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四哥本就俊朗，如今更是雄姿英发，引得马场其他来遛马的小姐都兴奋地捂着脸看。
　　解小生就不同了。
　　从现场的情况看来，这个家伙的骑术估计同我不相上下。他紧紧跟在我身后，抿着嘴唇不发一言，看样子不是来骑马的，倒像是找谁来寻仇的。
　　我坐在马上，不忘回头嘲笑他几声。他满脸通红，嘴皮子却又向来斗不过我，急得满头大汗，死死盯着马的脑袋。我正想着出个什么主意坏他一坏，就听见不远处一个女子声音软软叫道“解大人！”
　　顺着声音，我回头一看，惊得差点儿没从马上摔下来，竟然是徐家四妹，徐姝锦！
　　真是狭路相逢！不，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点，竟会遇见徐姝锦。我有些纳闷，像她这样未出阁的女子，按理来说除了上元节都不能随意出门，怎么会来马场？
　　解小生叫马夫停下，冲她一抱拳“原来是徐四小姐，有礼了。”
　　“解大人客气了。”姝锦也停下来，看看他又看看我，嘴角噙着一丝不明笑意，“我道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三姐。三姐不是入狱了吗，怎么出来了？”
　　我朝她甜甜一笑，道“是啊，出来了。皇上下了圣旨，抚慰我含冤，给我一个月休假，月末回宫。”此番话一出口，便收到满意效果，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承皇上恩旨，讪讪笑道“三姐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借妹妹吉言。”我偏过头瞟一眼解小生，又看看姝锦，后者正含羞带怯看着他，我登时明白原来她是看上了这书呆子！